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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塘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近日,去鄉下走親戚。這裡遠離城區,沒有城區的喧囂,空氣清新,山丘青翠,偶有一、二聲鳥啼,劃破鄉村的寧靜。村莊掩映在綠樹叢中。這裡的塘口盛滿水,清汪汪的。水面上幾隻鴨子自在地划水,悠閑地覓食。有村姑提着提梁(有梁的小木桶)去塘邊砧石上洗衣,有村婦挎着菜藍去塘邊洗菜。水中有魚兒唼喋嬉戲,平靜的水面泛起圈圈漣漪。

  捶衣的棒槌聲喚醒我久遠的記憶,嘎嘎的鴨鳴聲喚起對我兒時的回憶,魚兒水中嬉戲泛起的漣漪,似刻錄的碟片,播放着童年的歡樂。

  好久不見這樣自然的景色,沒有一點的修飾、雕琢,如出水的芙蓉,纖塵不染;又如剛出浴的村姑,透着健康、自然、清新的氣息。我為有這樣的一片凈土而激動不已。我不只是激動,簡直有些衝動,似見到久違的繞床弄梅、兩小無猜的兒時夥伴。我的思緒飛揚,兒時的點滴往事一幕幕的在我的眼前呈現。

  我家的門前有一口塘,南北兩邊長些,有二百多米,東西兩邊短些,不足二百米,形狀似一個不規則的矩形。有一條小溪,從塘的東北角流入,從西南角流出,溪水潺潺,長年不斷,這口塘也就成為一口活水塘,我們稱之為門口塘。

  那時的塘水特清澈。清早人們提着水桶,擔著水,倒入家中的水缸里,吃喝用夠一兩天的了。家家在塘里洗衣、洗菜、淘米。

  莊子就坐落在塘的北邊。

  塘的四周植有許多樹,槐樹、棗樹、苦楝樹、柳樹、楊樹、還有深秋後紅艷如火的烏桕樹。

  我家的門前有一株大柳樹,有合抱粗,樹榦整體歪向塘的一邊,貼着水面向前伸展,樹榦幾乎與水面平行,二丈開外,樹榦又轉了個向,垂直向上生長,足有一丈多高。亭亭華蓋,如一把撐開的巨大綠傘。

  我們特別喜歡夏天。小夥伴褪去褲衩,光赤條條爭先恐後地沿着樹榦跑上去,如踏上跳水平台。小夥伴們各顯神通,有直着跳下去的,有翻着筋斗跳下去的,有的控制不好,腹部或背部先着水,“啪”的一聲擊得好痛。站在塘邊看熱鬧的人們,點評着,誰跳得好,身上不時地沾上飛濺的水花。二奤膽子大,只見他沿着垂直的樹榦爬上去,從樹冠上縱身一躍,“噗咚”一聲,似一枚重磅炸彈落下,濺起很大的水花。夥伴們從水中快速爬起,又跑向樹榦。

  太陽落山了,人們陸續搬出竹榻、木凳,安放在塘邊,搖着蒲扇出門納涼。

  六月天,水邊格外的涼爽。

  二老爺好酒,四方凳上放着一碗炒黃豆,或一碗燒辣椒癟,或一碗煮鮮魚,但一個煮鹹鴨蛋是必不可少的,就這樣足可以將二兩老燒哄下去。有孩子過來,夾上幾粒炒黃豆,小孩子嚼得嘎嘣嘎嘣的,脆又香;有時用筷子蘸上酒送到孩子嘴裡,孩子愁着眉,不住地“噗噗”往外吐,一個勁地喊着“好辣,好辣”。二老爺笑得前俯後仰:“這孩子將來沒有量,不善飲。”

  二老爺的小兒子小柱子,人稱魚老鴰,摸魚一流,只要下塘,保准能夠摸到煮上一碗的魚鮮。樹根、石縫、潭子,是魚最愛的藏身之地,也是他摸魚的老地方。有時一個猛子下去,准能抓住一條還在手中擺動的鯽魚。他不僅是摸魚的好手,也是摸蚌的高手。將澡盆漂在水面上,用腳在泥中探掃,如掃雷器一般,不大一會,蚌在盆中高高地堆起。剖了蚌,用蚌肉餵鴨,特養鴨,鴨子下的蛋多且大,蛋殼綠油油的。腌熟的鹹鴨蛋,磕破蛋殼,黃油便往外溢,紅心蛋黃更是香氣撲鼻,特別地誘人。鹹鴨蛋是大人們下酒的佳肴。

  大伯是莊子上最有學問的人,愛看古書,愛談古文。晚上塘邊納涼,孩子最愛聽大伯講故事:鬼怪狐仙、瓦崗水滸、牛郎織女……孩子聽得入了迷。仰望天空,銀河橫亘於天際,牛郎織女隔着天河,淚眼朦朧,望穿雙眼。只有“七夕”這一天,凡間的喜鵲都飛上天,到天河搭鵲橋去了,好讓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我們覺得這一天喜鵲真的不見了。我們總是怨喜鵲為什麼不在天上多呆幾天,難道天上沒有吃的,怕餓了不成?也許天河遙遙,遲了,怕太陽燒灼,飛不回來?夜深了,涼透了,孩子在母親的呼喚聲中迷迷糊糊地走入家中,或大人背着熟睡的孩子回家。

  也有來塘中釣魚的,釣黃鱔的,捉鱉的。

  我們這些小孩子覺得徒手捉鱉的最有能耐。所謂“蛇有蛇路,鱉有鱉路”,捉鱉人識鱉路,瞄了塘面一會,便知塘中有沒有鱉。脫去外衣,悠然地下塘,用雙手掬水,淋了淋胸,適應一下水溫。然後游至塘中,合掌與水碰擊,發出轟天巨響。水下的鱉受到驚嚇,有些按捺不住,探出頭來,在水面上張望。捉鱉人再連擊幾下水面,鱉又沉入水底,卧入泥中。捉鱉人瞅准方位,開始捕捉。很快就摸到二、三隻鱉,放入蛇皮袋中。穿上衣服,拎上袋子安然而去。

  夥伴們學着捉鱉人,合掌擊水,總不是很響。有時比着誰的游泳速度快,誰的猛子扎得遠。只要小柱子在,他總是第一,沒有人能超越他。

  夥伴們玩打水仗,用手掌擊水,一股股水流如水槍噴射,射出的水讓人的眼睛沒法睜開。水花四濺,笑聲一片,一個小小的沷水節場面。

  夏天的門口塘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的歡樂。

  冬天的門口塘雖比不得夏天的樂趣,但還是有冬天的趣味。

  隆冬時節,連續幾天低溫,門口塘的冰厚實了。這時可就熱鬧了,門口塘成了一個大溜冰場。

  太陽露出了笑臉,大人、小孩都來到冰面上。東升的太陽,把大人、小孩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大人、小孩裹上棉衣,厚實實的,嘴、鼻呼出的熱氣,在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七彩的霧。

  砸了一塊冰,放在冰面上,一夥伴把兩腳放上去,另一夥伴從後面摟住腰,往前推,似一個簡易的雪橇。兩人一組,互比着速度。

  大堂哥騎來一輛自行車,放掉了一些氣,輪胎癟了一些,玩雜技一般在冰面上騎着,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有人技癢難耐,也想一試身手,剛騎上去,沒踏幾下,就從車上重重地摔下,冰面太滑溜。引來了一陣鬨笑,其他人也不敢冒然去試了。

  每年生產隊都修塘。冬日農閑,溪水流量小,閘上上溪水,用抽水機將塘水抽干,把塘里的淤泥挑到田裡,凍上一冬,作為來年的基肥。大柳樹下,挖下一個深潭子,足有一丈見方。再乾旱的年份,潭子里盛滿了水。這為我們夏日跳水提供了極好的條件。

  塘水抽干,捉魚是最激動人心的。我們有時忍不住下塘幫大人捉魚,一身上沾滿魚腥的泥巴水,少不了挨母親的罵。魚打上來,按人頭分,戶戶都稱有魚,皆大歡喜。人們把大點的魚腌了,平時好做碗菜,小一點的煮了,吃新鮮。

  這幾日,家家都飄有魚香。

  如今的門口塘,已沒有了兒時門口塘的風采,污水橫流,讓人掩鼻。塑料袋、薄膜、飼料瓶等垃圾在污水中漂流,塘中長滿水草,塘漸萎縮,像一位形容枯槁、病入膏肓的老者。周圍櫛比的樓房在一天天地逼近,蠶蝕門口塘的一切,總有一天門口塘會消失的。

  每次經過門口塘時,一種憂傷、一種隱痛不時地襲擊着我,怔怔地望着塘發獃,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有時乾脆繞過,我真的不想看見慘不忍睹的門口塘。

  門口塘又行開發,一幢商住樓將在這裡巍峨聳起。

  門口塘,如一滴水在陽光中很快被蒸發掉。

  再見了,門口塘。

  門口塘,已不復存在,但兒時的門口塘永遠鮮活在我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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