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怪媽媽

　　那年的前幾年，一座偏僻的中學竟出了一位清華才子，因此，讓遠近沸騰不已，雖上半天課下半天田，但也撲滅不了那間學校中莘莘學子的清華夢，我的媽媽也懷揣這樣的夢想參加了高考，志願就是清華大學，於是，那年，桃李年華的媽媽高考落榜了。

　　一個女人的故事往往在遇到一個男人的時候才開始的。

　　媽媽到了我大舅承包的那家煤礦去當了煮飯妹。在那裡，她認識了一個獃頭獃腦，又不善言辭，還有點靦腆的青年，這個人就是我爸，當時，他在煤礦里當個小會計。沒有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只有大山的見證，兩人的愛情就這樣滋長了。我的外公外婆從我大舅的嘴裡對我爸的情況還是作了一番調查的：這個後生仔祖上一二代時從異鄉逃難來這裡的，解放前住在一個岩洞里，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五個弟妹。幸好我外公外婆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只要我媽媽願意，他們也沒怎麼反對。要想，當時我爸家的條件與我媽的條件相比，那是相差甚遠的，我媽在家中可是小女兒，有個弟弟，上有三個哥兩個姐的疼愛，加上我二大舅還是煤礦的包工頭，三套大紅磚屋穩穩座落。而當時我爸家八九口人只有兩間像樣的房間，最後，我叔叔姑姑們只能被迫在正屋對面矮小的大水磚房（一般用來堆放柴草石磨，養豬之類）里擠了下來。倒是我爺爺，還是忠告我爸說：“這等女人還是要想清楚要不要娶，娶了也未必能養得熟（意思是未必能留得住）。”

　　婚照樣結了，娘家的人歡天喜地把新娘子送入新房，發現新被子竟然只有被套是新的，那個棉胎是舊棉被去翻新的，個個唏噓不已，我那新娘子媽媽雖然心裡不是滋味，但也一言沒發，熱情地招呼大家吃喜糖吃瓜子。我那愛女心切的外婆反應可就大了，聽說女兒嫁的姑爺連張新棉被都沒，淚水簌簌直滴，難過得幾天吃不下飯。

　　婚後，她就一直在家操持農活，好在讀書時是半天學習，半天出工的，農活也難不倒她。儘管這樣，我爺爺對她還是有很大的看法，因為她老愛唱歌，開心唱，不開心也唱，而且，還唱些他們聽不懂的歌譜出來。在我那封建思想甚於他抽老煙一樣根深蒂固的爺爺看來，生孩子，帶孩子，洗衣，做飯，這些才是婦道人家要做的正事，一個女人家整天依依呀呀的，唱些不着調的東西簡直就是擾人耳根。其實，我媽唱的可都是我們現在說的紅歌，但在我爺爺認為這樣是敗壞家風。後來，我媽隱隱覺得我爺爺的不滿后就背着他唱。

　　可是，她卻很招我姑姑們的喜愛，大概她們覺得這個大嫂的到來讓家裡改變了不少吧。每當趕集的日子，媽媽總是會帶點好吃的東西回來給這些弟妹。我小姑姑就整天左一聲大嫂，右一聲大嫂，叫得很是親熱。我媽回娘家，她也纏着要跟去，媽媽就會在半路拔一根茅草葉，一邊走一邊做個小茅人給她，說是給她壯膽，其實也是一種排除小孩子由於路途遙遠而無聊罷了。看到路邊有野果，她會去嘗嘗看甜不甜，再折上幾枝放在小姑姑的手中。再掰幾枝布荊樹枝，編成一個布荊圈扣在她頭上。兩人一路歡笑，不知情的人，怎麼會想到這是一對姑嫂呢？

　　都說婆媳關係是世界上最難處理的關係。在我事起，我媽媽沒跟我奶奶吵過一次架，甚至沒紅過一次臉，沒聽過我媽說我奶奶的一點不是，更沒聽過我奶奶說過我媽半點的不好，也沒聽過鄰里鄉親說過我媽的閑話。在少油缺肉的年月，每逢家裡買肉，她總是叫我們先夾些瘦的，切得平整的給爺爺奶奶。如今，媽媽也做了婆婆，做了奶奶，年輕人與老人肯定會有不同的觀念，她會向我們說她的看法和建議，但是，她在我們面前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是這樣的了，哪有處處都好的？一個人總會有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就這樣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不覺得有什麼深意，沒用什麼修辭，更談不上有文采。但這得有多寬闊的心胸？又裝下了多少那些本無關緊要的挑剔啊？生活中，還真的有很多矛盾是因為挑三揀四，吹毛求疵而造成的。

　　如今，媽媽就一農村小老太，年輕時的清華夢早已碎成了青春往事。生活就是不斷地去經歷，不斷地去改變。我們時常笑她，如果那時她不去填清華而填一間普通的大學的話，說不定她就不會遇上我爸，就沒有我們姐弟三人了，也就不會有這些故事了。她就像所有的小老太太們一樣有着最質樸，最平實，而又最偉大的心愿：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