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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花也會開滿我們的頭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雙搶”忙完了,我到外婆家去“休假”。外婆家臨一條大河,它是瀏陽有名的小溪水的末端,又是瀏陽河的源頭之一。雖說是大河,也不過是百二十米寬左右。外婆家門前的一段,水從兩邊包抄着而過,中間形成一個如帶的狹狹長長的洲。

  剛立秋,秋味就濃了。我雇小舟隻身去洲上,為散心,更為懷舊,我已有十五年未去洲上了。

  “你可來的正是時候。”飄着長髯的老艄公說,“一洲的好蘆花,也正是鉤少鰍的好日子。”他老人家以為我是初來乍到,卻不料我的童年大半是在洲上度過的。

  秋依舊,水依舊,小舟也彷彿從前那隻,便連老艄公多看兩眼也覺眼熟。可惜的是如今的船上只有我與他,當時是不似這般清清冷冷的。

  當蘆花正白時,我們四五個小鬼便央老艄公帶我們去洲上玩,其交換的條件是我們回來后一定幫他到後山茶林里去撿茶籽兒。他總是爽快地與我們成交。搖槳時的他老是望着我們的笑臉跟着樂呵呵地笑,很憨實很憨實的。我們分兩邊坐到船沿上,一齊把赤腳伸進水裡按漿的節奏划著水,口裡還像大人們般一起喊着“呵嘿呵嘿”的號子。等到了洲上,我們又一齊擠到他那用蘆草搭成的小茅棚里,先是每人做一把蘆笛,跟着他吹那悠長的帶着凄婉的曲調。年少的我們不更事,自然也就不喜歡,吹着一小段便停下來纏着他給我們講那遠遠古古的而又神神奇奇的故事。可惜的是那麼多美麗動人的故事,我如今是一個甚至一個片段、章節也憶不起了。等聽完了故事,我們自然是去鉤少鰍,回來時有了收穫也自然給他一份。我們都知道他老人家嗜酒:少鰍是好下酒菜呀。

  “到了。”艄公打斷我的回憶。

  我下了小舟,踏上我闊別十五年的洲子,我逆水流向上,向上,上頭可會是秋的深里?可會是我記憶的深度里?我不管,我要去尋找我幼時的搭擋。

  她小我一歲,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整日里眨閃個不停,兩個長長的小辮子總把人搖得眼花繚亂,心湖蕩漾。當我們玩“過家家”時,就用最白最美的蘆花編織成一個美冠套到她這個新娘子的頭上,我自然就是那個春風得意的新郎官。她會把自己親手做的那個潔白又潔白的蘆花環掛到我的脖子上,然後望着我直甜甜地笑,臉紅撲撲的,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窩來。直到如今,我雖記不得那時的具體情節了,但我還是十分懷念那個花環,還有那沒有酒卻讓人醉得透心的酒窩窩。

  洲盡處了,眼中始終沒見那小茅棚。整個洲形似野外的一個粗朴的公園。蘆花鋪天蓋地的,白茫茫的一片,風起處,皎潔潔的波光爍爍閃閃。蘆棚哪去了?夥伴們哪去了?花冠花環都哪去了?統統都沒到蘆花深層里又深層里去了么?統統都沒在遠遠前前的歲月中去了么?統統都伴隨着流水走了么?……

  暮色漫河,回至舟中。

  “蘆花可好看?”老艄公望着我捧着一掬雪白雪白的輕輕地問。

  “好看,好看……”我喃喃默念着。望着已開始起霧的河面,又眺見那白茫茫的河洲,聆聽着沉深深卻又急匆匆的河水。我明白:只有蘆花會依舊年年生,只有蘆花會歲歲白,我們卻不再會是一年年地長大,我們已是一年年蓑老了,我們都得趕我們的時間了——有着我們自己要走的路,有着自己的事要干。我們已不能如童年時再玩“過家家”了,也不能如蘆花一樣一年年痴痴地等待了:總有一天蘆花也會要開滿我們的頭——幼時的美好與溫馨都只能在記憶里與睡夢中溫習與體味了。我唯祈願的是,當有一天,蘆花也已開滿了我們的頭時,我們已走好了自己的路,也都已干好了自己的事。有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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