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傍晚開窗,細小的蚊蟲在天花板飛旋。在這裡幾乎遺忘了時節,還是你們告知了夏天。暗暗有種被諷刺的竊喜:“冬終於走了”。怕是自己憐憫了生物,就拿吹風吹散,它們七零八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作孽的心情又懲罰了自己,就算了罷,任爾天旋地轉,我自在心安。這樣的片斷反倒讓我回憶起了曾祖母,隨着昏暗的燈光莫名的思念······
記憶的閘門一打開,思念的洪流就按耐不住。連夢境這股涓涓溪流時常也流動浸濕着思念。在夢裡依偎曾祖母的懷中、在夢裡牽手走過安寧御碑、通司河壩、在夢裡吃着她做的玉米蒸蒸飯······對於曾祖母的記憶全是瑣碎的但也最是溫馨。這一刻我想把這些瑣碎的片斷還原在文字里。
我是陽春三月出生的,從母親得知“有了”的時候曾祖母就親自照料。在那個過年才能吃新鮮豬肉的年代,曾祖母硬是不顧家人反對把自家屋裡的豬偷偷宰殺了,原因簡單而質樸:怕母親吃了外面的豬肉娃娃將來“扯瘋”。母親害喜嚴重,幾次都吐出了黃疸,但無論再怎麼吐,曾祖母還是強迫母親無條件的吃,理由就是:“娃娃好”。以至於在母親羊水破了之後,曾祖母還端着大碗的荷包蛋往母親嘴裡灌。說也奇怪,待我出生後頭上還頂着一個類似蛋黃的圓。接生的醫生也驚奇的圍看着,曾祖母頓時嚇傻了,以為生了一個怪物。我出生時僅兩斤半,沒有一點孩子的啼哭,良善的醫生嘴對嘴吸取我口中的異物,倒掛金鉤屁股一扇,我才一聲響亮的回應。母親說當時已經精疲力盡看見我只覺得像一隻大老鼠,太丑太丑······兩斤半的體重讓曾祖母覺得為難,她從醫生手裡“沉甸甸”的接過我的時候,我生命的重量就由她撐起。起名成了全家人急需解決的問題,因為要上戶孩子就必須有代表自己的名字。我是三月出生的,當時金川的梨花正值繁開。曾祖母說就叫春花,盧春花。父親一聽就不幹,覺得名字太俗氣(父親是讀過書的文人)。幾番爭執不定曾祖母氣極了說父親是“半斤八兩裝出才高八斗”。父親也是不敢言語頂撞。曾祖母抱着我要找算命先生排四柱,納八字。想對我未來的命運做一種預測,也想對她起給我的名字有一種認可。在算命先生的幾番說辭下曾祖母堅定的認為我是可以拿筆杆子的。取名就隨了有文化的父親。曾祖母毫無文化,在我的記憶中,她牽着我在御碑亭里一邊攬樹葉一邊教我背“詩”,其實哪是什麼詩,只是民間上口的小調、俗語罷了。她堅信我會成為有文化的人,就以自己所能及的方式培養我。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曾祖母就播種下了一顆智慧的種子,在重複的年歲中精心耕種。
幼時的我也同一般孩子一樣調皮、油鹽不進。大概在三歲的時候我總喜歡趴在家裡的大瓷盆邊玩水,經常不留神一跟斗栽進水裡哭喊半天勸不住。曾祖母卻嚇得像失了魂一樣。一次父親把釣回的本地石巴子放進瓷盆,卻被我玩耍挨個掐死,父親知曉要給我一頓瓷實,哪知曾祖母把我抱在懷裡隨我一同哭喊。我是她的命,打了我就是要了她的命。按當地話:“那是要遭雷劈的”。孝道的父親哪還敢下手。曾祖母是個連走路都擔心踩殺生物的人,怎麼會就此事而心安呢!事後,她阿彌陀佛念叨半天,為我的行為消災,代我一個月沒吃葷。在曾祖母的庇護下,在她的禱福中我無憂成長。
我是曾祖母一手帶大的,到了上學的年齡,才與她分開。記憶中,每次到安寧探望她,她就春花,春花的親熱呼喊。“等春花讀書有出息了我就享福了”這是她常說的話。於是乎在她身旁的日子,只要有文字,香煙盒、衣服商標、來往汽車的牌照、洋瓷碗底下面的出產地曾祖母都讓我念給她聽。記憶里的紅塔山、天下秀、天安門漸漸在回憶中活泛。
曾祖母年歲漸高,意識也不清醒了與她擺談的人越來越少。孤獨的她總是對外婆說這樣的話:“我給春花藏的核桃糖在酒米罐子里,來了給她(儘管我來時核桃糖已發霉,她仍然捨不得丟掉)”。不然就獨自一人坐在安寧橋頭張望,看那裡來往的車輛有沒有載來她的春花。就這樣在盼望中重複着她每天的日子,直到生命的最後······
曾祖母是因肝腹水去世的,依稀記得母親抱着我嚎啕慟哭,抱着我,抱着曾祖母視如命的我,不知母親是否有所安慰。她的葬禮我未能參見,父親帶回來一大把米,專門放在我的衣兜里,說是曾祖母給我的衣祿。就這樣,在時間的湮沒下長大,關於曾祖母的記憶變成了每年忌日、清明、七月半或是逢年過節墳頭的呼喊。這些日子母親都會讓我雙膝下跪,囑咐記住曾祖母的名字,未來如何,都要來她的墳頭燒錢掛紙。這是你的恩人忘不得!瞬間,淚水奪眶。
一件碎花小衣裳是出生時曾祖母專門給我縫製的,直到現在我還當寶貝放在衣櫃的最上端。時不時拿出來看看、聞聞興許還會有曾祖母的味道。看着這件小衣裳隱隱的心在作痛,衣服確實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是什麼讓你把兩斤半的嬰孩餵養長大,啼哭的日子不知多少次磨碎了你纖柔的心。這件衣服我想一直留着,讓它繼續見證我成人妻、為人母。讓它在未來的歲月中守護春花陪伴春花。大概未來的某天,我也會在愛人,孩子們面前講述春花與曾祖母的故事。那時的妻子,那時的母親也一樣飽含熱淚,一樣會讓丈夫、孩子記住您。
一直想用文字寫下曾祖母,一直又沒有勇氣,怕感情無法自己。確實也如預料的那樣,情感催生着的每個片斷都讓自己情緒崩潰,幾乎無法讓文字繼續。醞釀了些時日,最終還是決定寫,義無反顧的寫,淚如雨下的寫!我慶幸能在擁擠的時間裡留下關於曾祖母的時光,也慶幸能在不完美甚至笨拙的文字里寫下曾祖母,以春花的名義!以你視如命的曾孫女的名義!
今夜,難眠!今夜,想眠!春花、曾祖母在還會在夢中超越生死!在夢中穿越輪迴!今夜!想念的每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