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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沒看到螢火蟲的行蹤已很久了。自從離開故鄉與父母居於鬧市以來,害怕去想有多長時間沒與它們見面了。不見雪的日子慢慢讓人麻木,不見螢火蟲的日子總覺得有點憋屈,想着它們遲早會歸來,所以有勇氣一直等下去。這就像脫離父母羽翼下的兒女,離開故鄉的浪子,摸爬滾打過歲月的長河,總會對故土戀戀不忘,萬事變改,唯對鄉土一往情深。這是一種由外而內的永久依戀,無需理由就是喜歡。

  我喜歡螢火蟲就像喜歡我的故鄉,這種情根與生俱來。螢火蟲,宛如神話宮殿里走出來的仙子,俊雅謙和,飄飄洒洒在故鄉的河堤上,叢草間。漆黑靜謐的深夜。忽明忽暗的瑩光如星河曙天,萬般璀璨。它的光芒雖不及星月那麼耀眼,卻總能讓人心生美好,無限眷戀。

  螢火蟲的一生與蟬一樣要經歷風風雨雨的洗禮,孫悟空的七十二般變化。先由卵變成幼蟲再化蛹,最後由蛹變成美麗奪目的成蟲,一生的壽命不過二年,成蛹之前,它們多生活在陰暗潮濕的泥沙、草叢、洞穴中。而最美的一段光鮮年華,平均生命期限不過一星期。短的三到五天,最長的才二十天左右。高潔的成蟲在生命大限來臨之前與蟬一樣只飲一點清露。但它們各有千秋,一個志存高遠,巍然屹立於高處;一個低調圓融,冰清玉潔於民間。

  如果說蟬是白天唱響天地的歌者,那麼螢則為暗夜動驚星漢的舞者。“晝長吟罷蟬鳴樹,夜深燼落螢入帷。”螢火蟲不懼黑暗,萬籟俱寂之時總是昂首前行,衝鋒陷陣。晚上七點、九點、十二點、凌晨三點是它們最為活躍的時候。

  明代葉大叔有言:“忽向籬邊繞,還從井畔飛;雨昏光不滅,露重影猶微。”小小的螢火蟲以軟體動物諸如蝸牛、螺螄的肉為食,喜歡棲息的地方如詩中所說多為溫暖、潮濕、多水的草叢、籬笆院、水井旁、溝河岸、蘆葦盪等。那些眾多姿態萬千,飛來飛去的流螢實是雄蟲,可憐的雌蟲沒有翅膀空有飛翔大志不能自由飛翔,只能靜靜呆在無人光顧處發著自己熹微的光。但若有螢火蟲蹁躚所處,無不滿樹銀花,明珠灼華,大片大片有如星光殞落。“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一隻螢火蟲就如同一盞不滅的長明燈,嫵媚妖嬈。想象着萬隻齊匯,那該是怎樣一派蔚為壯觀的勝景?

  荒淫無度,喜逞強愛顯擺的隋煬帝就禁不起螢火蟲風情萬種的誘惑,竟發天令號民眾四處窮搜極捕以此尋歡取樂,他曾在洛陽景華宮得螢火蟲數斛,“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岩谷”夜遊一處便令人齊放,螢火蟲瞬時傾巢而出,熠熠生輝,岩谷間頓時幻化成了一片汪洋火海,何似在人間!他還覺不過癮,此處還不夠其享樂,他還另在江都修建了一個“放螢院”,此舉一下導致各處螢火蟲銳減。李商隱在《隋宮》中有寫:“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說的就是這事。生前生靈塗炭,不珍愛生命,濫用民力,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搞得百姓是民不聊生,困苦不堪,醉生夢死的他終造天下大亂,后被部下所殺,成為繼陳後主之後的另一位覆國亡君。國滅死後的他連個像樣的棺材也沒有,還是蕭后和身邊官員拆了個破床板做成一個小棺材,暗中偷葬才算了事。

  螢火蟲,作為黑暗之途的使者。無論天和景明,颳風下雨,總會在黑暗中異軍突起。“雨送黃昏花易落”,哪怕遇上黃昏雨,你也能見到螢火蟲的卓約身影,兀自綻放,風雨無阻。絲雨遇黃昏梧桐兼綿思,多是一系惆悵,幾杯離緒盈懷,不經意抬頭,驀然瞥見天空繁星萬點,露細影疊,迷迷幻幻隨附身則,怎不叫人心旌搖蕩?所有的煩惱都被它們美麗的身影洗滌得乾乾淨淨。

  螢火蟲雖身弱體輕,但其光亮絲毫不減。好不容易換得成蟲身,它們從不怕生命的消逝日近,不耽享受,竭力奉獻所剩無幾的生命發輝其最後的光熱。萬里長空,星月隱遁,此時流螢四起,晧如白晝。晉朝的車胤,成為善用其特殊光亮的第一人,助其成就偉業。他雖窮不墜青雲之志,白天忙於耕作,只能夜伴孤燈皓首窮經,可他家徒四壁無錢買油。為了省點燈油錢,他用透明的絲綢作成布袋,把捕得的幾十個小小的螢火蟲放入帶孔眼的袋子中,借螢火之光立志苦讀,兩相互伴,終成博學多才之人。一生功德無量,官至國家將軍、吳興太守、戶部尚書。

  相比於微雨細指的黃昏,我更喜歡在明月當空的夏夜看螢火蟲起舞。記憶像長春藤,法力無邊,一下子便把我的思緒繞向了童年。那時躺在奶奶的懷裡,抬頭觀銀漢迢迢似閱唐詩,平視賞螢提燈似點宋詞。對於眼前的一切恨不能拘捕入罐,可隨看隨啟隨收。

  幼時,總搞不懂它們何以要出現在黑夜,究竟它們從哪裡來,家居何處,吃些什麼玩些什麼?奶奶被我問得是瞠目結舌,不過回答很是巧妙。讓我不禁對它們肅然起敬。奶奶說,它們是我們的祖先變的,說不定它們當中還有你的曾祖父曾祖母呢。我半信半疑更寧願相信所言是真。

  她說,它們之所以黑夜出來,那是怕你們這幫小孩子玩昏了頭,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要一路跟隨着,把你們個個一路送回家,這才不會迷路,大人們才不會因找不着你們而心焦。

  那它們只對小孩子好嗎?對大人又如何?我繼續盤問下去。

  對大人也好,大人也有怕黑找不着回家路的時候,心情不好了,螢火蟲會飛到她們的跟前跳歡快的舞蹈跟她們看;大人們孤獨了,它們還會飛到蚊賬中,看他們睡著了沒有,撲撲翅膀發好看的光逗他們高興。

  的確如此,螢火蟲就是這樣善解人意。它們曾照亮了我的幼年,讓我在無數個漆黑的夜晚因為它們的光照方能安然返家。當時的我們不像如今的小孩,手機電視電腦輪番轟炸奪去無數雙對大自然好奇的眼眸。我們那時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捉迷藏,為了不被夥伴們找到,藏身之處愈發光怪陸離,防不勝防。什麼豬圈、牛棚、田間草垛、陰森的竹林等等無人敢涉足的旮旯處,都是我們克敵制勝的陣營。要不是得益於它們的關照,我們哪有那麼大的豹子膽;要不是它們在前方提着戰燈,我們不知會踏破多少豬屎牛糞陰溝的“地雷炸彈”;要不是它們深情專註的指引,我的童年哪有那麼多的光色?

  離開了故鄉,我便與它們失聯了。知曉它們生性不慕榮華,不喜歡投身於燈紅酒綠的鬧市。只喜歡窮鄉僻壤之地。那裡才是它們真正的根,生活的原址。它們不與霓虹爭色,不與LED燈爭寵,更不與城填奪地,它們只愛田野水岸,貧民鄉親。

  這多像大清三傑之一的彭玉麟,也是湘軍曾國藩水軍創建者之一的佼佼者,他不喜榮華富貴,無聲色之好,不羨位高權重。六次辭官歸隱。一遇加官封爵就惶恐百般推辭,唯國難才臨危受命。什麼安徽巡撫、八省漕正、兵部侍郎、彈壓大臣、兵部尚書、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這些別人夢寐難求的要職,他統統不要,專愛做些別人看不起、最累的、最苦的、最小的無油水可撈、無福利可圖的事情。高官不做還把該得的俸祿全部悉數捐出作軍費。“臣以寒士始,願以寒士歸”一生清貧守節,為國事嘔心瀝血。年邁之年以平民寒士之身回老家衡陽。平生軍事之餘寫詩作畫,特寫畫梅,一生畫梅上萬幅。別人說他繪畫可比鄭板橋,打仗有如周公謹。橫恣官場數年,出污泥而不染,清廉若此實難尋難覓。

  我有一位客戶與螢襟抱相同。當年居漏雨小室在廣東打拚,好不容易事業中天,卻歸隱回鄉。眾人恥笑,罵其傻瓜放着高官厚薪不要,非要闖什麼關東回窮鄉,哪能開闢出什麼前途。

  他坦言說自己十年來,一直在夾縫中生存。現實的你爭我奪終,是讓他明了,再不能以世俗的標準而去透支有限的生命,他要在最美的年華,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而不是為自己賺得盆缽全滿。他說他早聯繫了二位昔日的大學同窗,準備在家鄉的洪湖投資建廠,讓洪湖水浪打浪的風姿走出國門。已有人向他們無償奉獻保鮮技術,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把洪湖的蓮藕、蓮花、蓮蓬以新鮮面目上市,讓人們每天都可以吃到清香四溢有關蓮系列的食物了。三人都有宏願,願意把餘生的光熱全部奉獻給家鄉的發展建設。我聽后感到非常震撼,想不到我身邊還有這樣一些特立獨行不入主流的高人,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正所謂生命的價值不在其長度,而在於厚重的亮度。哪怕一息微光,亦能照亮蒼穹,福澤眾生。

  循着螢火蟲的光芒,我又一次回到了久別的故鄉。它們在,光源就在;它們在,一切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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