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訴狀

　　狂人訴狀

　　文／劍鴻

　　前些時，吾偶會同窗王君，兩廂欣喜，歡洽異常。蓋因涉世之後，久未謀面，又自為生計，天各一方。因而相挽小酌，與之敘談，知其供職於政府某部門，衣食無憂，妻賢子慧，深為之賀。席間杯酒入肚，豪言無狀，論及時事人心，王君舉所遇一鄉間小民為例，以佐其今世人群分化之議。此鄉民雖頗粗俗，然其事種種，曾為申訴，洋洋洒洒，費紙數張，語言顛倒，狂態百出，似有精神錯亂之症。吾求為詳告，其略憶如下。

　　我是N鄉D村社員，今我有事求告。我只讀過小學二年級，文化不高，所以字也寫不好，請原諒。

　　我為我的事走過很多地方，門檻都走破了。但是我的事還沒有解決。我的事就是我的手被傷害的事情。事情情況是這樣子的：我家裡有五口人，我今年52歲了，老婆去年得尿毒症死了。村裡、鄉里雖然幫了我幾千塊錢治病，但我老婆還是死了。人總是要死的，她得這樣的病是他自己的命。但是我兒子頭腦有問題，兩個女兒都嫁了，嫁的不好，女婿也沒用，不會賺錢。我要養我的兒子，他又娶不到老婆來照顧，所以我到了P工廠去做事。已經半年了，我的兩個手指被機器切斷了，可是老闆還沒有給我一分錢。我的手現在弄不了機器了，連耙子也弄不好，這樣生活就很難了。所以請你們幫助向老闆討錢。

　　我不是沒有找過老闆。我雖然文化不高，但是我還是走過很多地方的，年輕的時候，我還和村上的人到東北放過蜜蜂。所以我不怕什麼老闆。我去他辦公室找他，他說沒有錢，也不是他的責任。我就罵他沒良心，還和他吵了，這樣的惡人不罵他就更會欺負人。我開始沒罵他，是後來才罵的，因為我找了他很多次，他還找人來說我，叫我不要亂跑了。後來還找了一個律師說我的手斷了是我自己的責任。我是不懂法的，但我的手是被你廠里的機器弄得，怎麼會沒有責任呢，真是豈有此理，所以我才罵他。這一點我是承認的。我這個人從來不說謊。

　　他們會找律師，我也會找。我找的律師說廠里肯定有責任，所以我就更不怕誰了。但是我沒有錢，請律師是請不起的。後來有好心人說有個法律援助中心可以幫我免費打官司。我就去找他們，他們倒是幫我打了這個官司，法院也判決了。但錢還是拿不到。我想國家是有法律的，法院也是講理的地方，但為什麼法院的話他們也不聽呢，難道有錢人就不怕法？電視上經常有人說現在是法制社會，這就好。我誰也不怕，現在又不是舊社會，我不怕他們會吃掉我。

　　所以我就去找了很多部門，有的人很好，很同情我，還肯為我倒水喝，他們的茶葉蠻好。但是，有的人太不像話了，看我是個鄉下老頭，就對我大呼小叫，說我不要胡攪蠻纏。我當時身上要不是背着一個蛇皮袋，蛇皮袋裡要不是有一隻鴨子，要不是我怕鴨子呱呱大叫，我真想和他爭一下。這隻鴨子是我拿到街上來賣的，想為我兒子買點葯回去。我在街上沒有親戚，又沒有認識的人，所以中午的時候，我在街邊的攤子上吃了一點東西，心裡盤算了一下下午去找另外一個部門。結果那裡的一個有點像當官樣子的人正脫下鞋來隔着襪子撓癢，一看我來了，就把手往嘴巴上一抹，大聲叫我出去，還說我不要總來打擾他們，邊上就有幾個人把我拉出來，告訴我找錯人了。

　　我是找過很多人，但不記得找過他了，怎麼他也知道我呢？我雖然被拉了出來，但我想了一想，找他也不見得有用，還是要找大一點的人物。所以我就打算下次再來找過。隔了幾天，我把地里的豆子都收起來后，就又來了。這次的人對我好多了，告訴我要反映什麼問題，可以寫信來，領導一定會批示的。我很感動，所以就在家借了隔壁小孩子的一支筆，寫了這封信，請求你們幫助我，為我伸冤。

　　我文化不高，所以字寫得很差，但我寫得都是實話，我敢向毛主席保證。希望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我老婆雖然死了，這是她的命，我兒子也病了，這也是他的命。但我是什麼也不怕的，你們要不管我的事，我還會去找你們上面的人的。

　　聽王君言畢，吾沉默良久。追問結果，言及得到批示、有所補償云云。此雖僅為一般小人物之特別遭遇，然吾聽后，至今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