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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路影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pp958

  開春以來,我最挂念的是:今年還能不能再見到那群白鷺?

  我住在城的邊緣。這所謂的城,原是一片郊外農田。兩條不大不小的河流,一條稱為桃江,一條叫做渥江,從三面,把老城緊緊兜住。這片農田處於老城的東北面,橫亘在它和老城之間的是渥江。農田的東北面又是一條不大不小的河流,名為濂江。是的,從老城的角度看,這由渥江和濂江左右包抄的十多平方公里的農田算是近郊了,濂江對岸屬遠郊。這近郊河叉交錯,岸櫸茂密,櫸樹下紅樹成行,加上農田間散落一座座綠蔭掩映村莊房舍,倒也詩情畫意般的美。

  然而,這數千年來的景緻被改變了,而且這改變也只十幾年間的事。老城,那有千多年的古城,忽然間爆炸般白四周擴散。街道、廣場、工業園、購物中心、機關、學校、住宅區,都應了那句老話——雨後春筍——般在這農田上冒出來。桃江、渥江很快成了城中內河。我也在這擴散的浪潮中搬入了這所新城邊上的新居。新居後面是尚未開發的農田,不遠處,大概也就五、六百米吧,就是那濂江河畔。初入新居,半是清閑半是好奇,我總愛站在北窗跟前向外瞭望。尚未開發的農田依然栽種水稻。時值春末,雨水已下得夠多了,田野除了躺着幾塊墨綠色的稻秧田外,所有的田塊都已犁轉耙平,軟酥酥的浸泡在汪汪春水中。微風拂過,波光粼粼。馬上就要蒔田插秧了,明媚的春光里,我正欲貪婪多吸幾口這夾着濃濃土香的新鮮空氣,眼球卻被一道風景吸引。只見二百多米外的幾丘水田中白羽點點,約莫七、八十隻。開初我以為是誰家的鴨群正在田中覓食——是的,有些養鴨戶喜歡專養一色白的鴨群,據說,一色白的“雪鴨”食之清火,價值更高。但覺不對,忽見白羽群中有幾隻翩翩起舞。我忙叫妻子找出望遠鏡,對準一看,這群白羽都有細瘦的身姿,尖喙長腿。我登時明白:這是白鷺。是的,白鷺們三三兩兩散落在水田,有的覓食,有的豎起脖頸東張西望,有的正依偎在一起私下呢喃,間或有幾對從水中掠起、降下。白不時有人從鷺群的不遠處經過,白鷺們也毫不驚懼,照樣嬉戲。這情景,彷彿像幅畫,又像一首詩。候在一旁的妻子也迫不及待奪過望遠鏡朝鷺群看去,頓時她臉上泛起興奮之色。

  這是我們搬入新居后第一次看見白鷺,而且是如此規模的鷺群。我慶幸我的新居竟有如此福緣。值到那片水田全部插上秧苗的半個多月的時光里,我幾乎每天都要花上一個時辰,倚窗遠望鷺群。接下來的幾年,每到春天田中水滿的季節,我必定佇立窗前,等候着鷺群的到來。而這鷺群也從沒讓人失望過,每年都那麼準時依約來到這汪汪的水田中。

  然而今年春節剛過,我總有種異樣的感覺,老揣着份擔心:今年還能見到那鷺群嗎?不久,這份擔心果然得到印證。

  元宵節后的一天,我忽然聽見北窗外傳來高分貝音響。推窗而望,尚未犁轉的農田裡不知何時鋪上了塊幾平米的塑料紅地毯,正中搭起了一座充氣彩虹門,彩虹門下整齊齊擺放了一行盆栽花卉。花卉正中豎著支立體話筒。一場奠基典禮正隆重舉行。據說,一所新的中學校年內就要在這誕生。農田盡處的濂江岸邊,一條新的沿江大道也正在釘樁劃線。是的,城市在繼續爆炸般擴展、外延。接下來的日子裡,這片農田整天轟鳴着機車的聲響,十幾部翻斗卡車川流不息地拉來紅土倒入農田,再由幾部推土機推開填平,把農田一米一米往前覆蓋。沿江大道兩旁也已開始挖溝下水管道了。正是雨季了,天氣時晴時雨,填土工程也只能停停打打。一個多月後,那片常白鷺的農田已變成紅土,只有中間一塊沒有覆蓋,那是建教學大樓的位置,不填要挖。春雨越來越密,工程只好暫停,那尚未填土的田塊成了窪地,開始蓄積雨水,汪汪一片。

  眼看又是春末,往年這時候,秧苗早已泛綠,犁耙也早下田了,白鷺也該來了,然而今年呢?我已習慣性地佇立窗前,守候着鷺群,可是這可能嗎?窗外只有滿眼紅土。一場晨雨剛歇,工地泥濘,無法開工,顯得安祥靜謐。我正欲從窗外收回目光,離開窗口,忽然眼前一亮:白鷺!我以為花了眼呢,又忙去找來望遠鏡。是的,白鷺。半空中,一群白鷺翩翩而來,在工地上面忽上忽下的盤旋,欲落不能。鷺群大概以為找錯了地方,慢慢飛離,但很快又折了回來,在未填紅土的窪地上空盤旋幾個回合,終於降落下來。足有一百來只,密麻麻把窪地覆蓋。望遠鏡把白鷺們的身影拉近眼前。沒見覓食,也沒見梳洗羽毛;沒有呢喃,更沒有嬉戲,所有的白鷺靜靜地呆立在這沒有覆蓋的水田中,伸長脖頸,左顧右盼,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周圍真的靜極,沒有往日機車的喧囂,順至也沒有農人的身影,只有雨後的暖陽,輕輕的灑在新填的紅土上,灑在窪地潔白的羽毛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先是一隻白鷺,接着幾隻、幾十隻乃至整個鷺群飛將起來,離開窪地,緩緩落在江岸的櫸樹梢上和紅樹叢中,櫸樹梢紅樹叢綴滿了朵朵白花。未幾,整個鷺群又飛將起來,離開江岸,再一次飛抵那片窪地的上空,盤旋,不住地盤旋,幾聲悽叫,然後越飛越高,越來越模糊,漸漸的,那模糊的身影朝着東北方向,暗淡,消失……。我目送完那已見不着的鷺影,再回頭看眼身後不斷膨脹的城市,提着望遠鏡,慢慢離開了窗前。然後,吟出幾句話來:

  小城速長堪新異,

  一片田園變校區。

  三月花開春暖日,

  何來鷺鳥洗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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