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秋葉的訴說（四）

　　對秋葉的訴說

　　姥，此刻，親人們正在您的墳塋上為您燒期呢。有花紙做的盆花，摺疊的金元寶和黃色的表紙，還有您生前愛吃的飯食、喜歡穿的衣服。紙花妖嬈地在地上滾動着，似乎那原花的靈魂正開綻了給您看呢！那金元寶閃着藍色的火焰，十分霸氣地跳躍着，彷彿是財神爺派來的一群財神小騎士在給您跳舞呢！而那幾件衣服似乎明知道它們要成為殉葬品，卻爭先恐後地展示自己最後的艷麗，那纖維和着羊絨共同烘托出的火光似乎在慶幸它們最終的歸宿，好像它們肩負了美麗的使命和光榮的寄託，寧願在這裡永遠地陪伴您的長眠。

　　姥，想着您生前的模樣，淚水又像潮水一樣情不自禁地澎湃起來。您帶走的是自己的生命，也帶去了我們對您愛的牽絆。您的身體，您的靈魂，無一不是我們生命賴以生長的根。

　　姥，冥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真的有天堂之說嗎？

　　姥，我把您的煙袋擺放在我的書櫃里了，這是我向二姨要來的唯一的您的遺物抑或遺產。可是，我不忍去觸碰。我知道那上面有您思想的遊絲，有您一圈連着一圈的歲月之痕。那裡有您勞作之後的暫且歇息，有您寂寥之時藉以望向窗外的縷縷目光。那裡沾着您嘴巴里苦澀的口水，印着您手指上重重疊疊的指紋……

　　姥，您的面龐，您的神態，您的氣味，無一不在我呼吸的空氣里，無一不在我思念的遐想中。

　　親愛的姥啊，您在這荒郊之野過得可好？姥，北方的暮春會送您無數的禮物的，您的新家周邊定然會開出翠綠的樹葉和青草，或許還有繁星一樣的花朵相伴左右。

　　姥，我對您最初的回憶是您戴着草帽把我高高地抱在懷裡的樣子，那時您還那麼年輕啊，儘管比我現在還要年長。在我記憶中，那一瞬，讓我的姥如同長春滕一樣永久地盤繞在我生命的枝幹上了。我欣喜於您的盤繞，就像我感激於您間接賜予我的生命一樣。

　　在我的心中，您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姥，最令人難忘的姥。

　　思念是一根連接着生命與生命的神經啊，儘管您先於我們去了，可是，您生命的餘韻仍在我們的生命中繚繞。您依然在我們心間活着，在我們記憶中活着，在我們不經意間的每一個生活的瞬間活着。只是，相伴我們的，只過濾出您的影像和靈魂，而永遠消失了可視可觸的身體。

　　我的淚水化作一行行的雨滴，澆在您身臨的土地，但願它們能夠催生出一束小小的花朵，伴着您可能的寂寞。

　　親愛的姥啊，您可否感受到我對您無限的深入骨髓的愛呢？我看到了您的今天，就看到了我母親的明天，也就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我不能奢望母親和自己會不會有如您一樣的壽路。您是那麼精細的小女人啊，您善待着每一個平常的日子，善待身邊每一個親人，每一件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包括您善於把自己放到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來加以重視和自愛。所以，您的生命就細膩出這等的長度，您的身體就延遲到如此的高齡。在您精心的打理和操持下，平淡的日子演繹出一幅潔凈、秩序、生動、科學的生活圖景。近百年的生命被您像研墨一樣，濃淡相宜的墨汁，在人生的宣紙上，精心地一筆筆地塗染，描繪出長長的一幅美而多彩的生命畫卷。

　　您是我最愛的人啊，我的姥。我在新世紀第十二個春天痛失了您，讓我頓感至親離去的萬般悲傷，我甚至在懷疑這個美麗季節對我投下了無情的陰謀。

　　下雨了，中雨，好像是春天裡的第一場像樣的雨。天空像渾濁的河一樣，把自己的生命汁液倒灌下來。雨打在車窗上，迷濛了視線，雨刷像個耐心的姐姐勸說一個愛哭的妹妹，可是，一臉一臉的淚水，就是擦不盡啊！ 中雨過後，又是冰雨，一粒粒小小的半透明的冰晶，圓圓地散落下來，儼然哪位了不起的聖人圓寂之後結出的舍利子。這也是雲的一種歷練、水的一種存在吧？生命的變奏有時就是這樣樸素得離奇，生動得靜寞。

　　空氣中似乎有一縷無法消散的香魂，自從您離開的那一刻就伴着我了。以前我害怕黑夜，而現在，我不怕了，我知道姥會是我的黑夜裡的精靈，會伴在我的左右。我現在的心情既脆弱又柔軟。我帶着一腔的柔情看着這個世界，而且認為是多長出了一雙眼睛在替姥觀察這個世界。彷彿又回到了四十年前，幼小的我扯着您的衣角在您身前身後轉來轉去的情景，一股溫潤之氣就讓內心涌動出無盡的安寧與懷想。

　　愛是會生長的，像植物一樣，只要給予足夠的陽光和水分，就會深深紮根於泥土，伴着自己的內心一起成長。長成大樹，長成人生的綠陰，長成思緒中的蓬勃，它會伴着我們走過每一個寂寥的時刻，或是堅守一段需要靜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