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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41)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41) 標籤:三個代表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13.“千金小姐”-----在特權的保護罩里(1958----1965)

  1958年,當我母親帶着我到一所小學登記入學的時候,我上穿一件燈芯絨夾克,下穿一條法蘭絨褲子。我的頭上戴着粉色的髮帶。我們徑直走進女校長的辦公室,女校長和督學,還有一名教師正在等我們。他們都在朝我們微笑,他們尊敬地管我母親叫“夏主任,”他們待她就像待vip。之後,我了解到,學校處在我母親部的管轄之下。

  這次會面很特別,因為我才六歲,通常,他們只收七歲以上的孩子,因為沒有那麼多學校。但是,這次,甚至連我父親也不在乎違反規定,因為他和我母親兩個人都想讓我早點兒入學。我流利的背誦經典詩詞,還有我漂亮的書法,讓學校相信我確實很棒。在標準化的入學測試中,我令女校長和她的同事非常滿意,我做為個案被接收入學。我父母為我驕傲得不得了。很多他們同事的孩子都被學校謝絕入學。

  每個人都想把他們的孩子弄進這所學校,因為這是成都最好的學校,是全省頂級的“重點”學校,要進重點中小學和重點大學非常難。入學嚴格執行擇優錄取的原則,官員家庭出身的孩子沒有優先權。

  無論什麼時候,我被介紹給一個新老師,他們總是以“常主任和夏主任的女兒”的身份介紹我。作為她的一項工作,我母親經常騎車來學校,檢查學校運行得怎麼樣。一天,天氣突然變冷了,她給我帶來了一件厚的綠色的燈芯絨上衣,上衣的前襟綉着花朵。女校長親自來到教室,把上衣遞給我。全班同學都盯着我看,我窘迫急了。像大多數孩子一樣,我只屬於同齡的夥伴,我只想被同齡夥伴接受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每周,我們都要考試,結果被貼在通知板上。我總是班上的尖子生,這讓在我後面的那些學生很是不忿。有時,他們在我身上撒氣,管我叫“千金小姐,”他們會在我書桌的抽屜里放一隻青蛙,會把我的小辮綁在椅背上。他們說我沒有“集體精神,”說我看不起別人。但是,我知道,我只是喜歡什麼事都靠自己。

  課程就像西方學校的課程一樣,除去我們必須得去鍊鋼的那段時間。沒有政治教育,但是,我們得做很多體育鍛煉:跑步,跳高和跳遠,還有強制的體育活動和游泳。我們每人都有一項放學后的體育運動;我被挑選出來打網球。起初,我父親表示反對,他不願意我成為一名女運動員,成為女運動員需要意志的磨練,但是,那個網球教練,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人,來看我父親了。她穿着迷你短褲。在我父親的其他工作當中,他還負責全省的體育運動。教練送給他最迷人的微笑,並且告訴他,因為,網球,一項最精緻的體育運動,在當時,在中國開展得不夠廣泛,要是他的女兒能夠“為國家”做個榜樣,那就太好了。正像她說得那樣,為了國家,我父親只能讓步。

  我愛我的老師們,他們非常出色,非常有才能,能把他們的科目教得既刺激又令人着迷。我還記得一個物理老師,一個叫大力的先生,他教我們把一顆人造衛星送入軌道的原理,還教我們人類拜訪其他行星的可能性。在他的課堂上,即使是最不守紀律的男孩也被粘在了他們的座位上。我無意中聽到一些學生說,他曾經是個右派,但是,我們誰都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這對我們來說沒什麼不同。

  若干年之後,我母親告訴我,大力先生是一位作家,他寫兒童科幻小說。1957年,他被打成右派,因為他寫了一篇關於米老鼠偷糧食,從而肥了自己的文章,這篇文章被斷言是在暗中攻擊黨的官員。他被禁止寫作,他正要被遣送到農村的時候,我母親設法把他調到了我們學校。幾乎沒有什麼官員有足夠的勇氣重新雇傭一個右派。

  我母親是足夠勇敢的,這也正好是她負責管理我們學校的原因。按照地理位置,學校應該處在成都西城區的管轄範圍之內,但是,城市的權威部門卻把學校分配到東面的我母親的城區,因為他們要讓這所學校得到最好的老師,儘管這些教師有“不良”的家庭背景。我們學校的督學就是一個國民黨官員的妻子,這個國民黨官員還在勞改營里。通常,有她這樣背景的人,就不能再佔有這樣的工作,但是,我母親拒絕調走他們,甚至還給他們評定榮譽等級。我母親的優越感准許她這樣做,但是,他們要她對這個不正統的行為負責。她不在乎。有另一層沒有明說的保護,這層保護是我父親的職位帶給她的,她覺得,她比她的同事更安全一些。

  1962年,我父親被邀請把他的孩子送到一所新學校,新學校剛剛建立起來,就挨着我們住的大院。學校的名字叫“懸鈴樹”,是以操場上構成林蔭道的大樹命名的。學校是由西城區建立起來的,西城區要表達這樣的意圖,把學校建成一所重點學校,因為在這個城區的轄區內還沒有重點學校。好老師被從西城的其他學校調到懸鈴樹。這所學校不久就獲得了“貴族學校”的名聲,因為在這裡上學的都是省政府vips的孩子。

  懸鈴樹建立起來之前,在成都曾經有一所寄宿制學校,頂級軍官的孩子在這裡上學。幾個高級的行政官員也把他們的孩子送到了這裡。學校的教學水平很低,學校得到了一個勢利的壞名聲,因為孩子們在父母的身份上展開激烈的攀比。他們經常可以聽到有人這樣說:“我父親是分區司令,你父親不過是個旅長。”周末的時候,學校外面,小汽車排起長隊,保姆,警衛,和司機在等着接孩子回家。很多人認為,這種氣氛在毒害着孩子。我父母一直都很厭惡這個學校。

  懸鈴樹不是以高檔學校的標準建立起來的。在見了校長和一些老師后,我父母覺得,學校享有很高的道德準則和紀律。學校大約每年只招進大約二十五名小學生,即使是在我先前的學校,在我們班上也有五十名小學生。懸鈴樹的長處當然是,部分地是要刻意照顧比鄰而居的高級官員。但是,我的那個才開始老練起來的父親卻忽視了這個事實。

  我的新同學大部分是省政府官員的孩子。他們有的和我一起住在大院里。除了學校,大院就是我的整個世界。花園裡長滿了花朵和茂盛的植物。有棕櫚樹,劍麻,夾竹桃,木蘭,山茶花,玫瑰,木槿,甚至還有一雙中國大齒楊樹,兩棵樹相向彎曲着生長,枝丫就像胳膊纏抱在一起,真如一對戀人。這對戀人還非常敏感,要是我輕觸其中一棵樹的樹榦,即使動作非常非常輕,兩棵樹就都會顫動。樹葉就開始打哆嗦。在夏日中午飯的間歇時間,我會坐在形狀如鼓的石凳上,石凳在紫藤架的下面,我把胳膊肘架在石桌上,看書或者下棋。我四周的大地上是一片爛漫的花朵的顏色,不遠處,一顆稀有的椰子樹傲慢地徑直刺向天空。然而,我最喜歡的,是香氣很重的茉莉花,茉莉花藤也爬上了一個大花架,茉莉花開的時候,我的房間瀰漫著芳香。我喜歡坐在窗前,看着花開,浸泡在芳香的花氣里。

  我最初搬進大院的時候,住在一個溫馨的單層平房裡,平房有自己獨立的院落。院落是以傳統的中國風格建成的,沒有現代化設施:房間里沒有自來水,沒有沖水馬桶,沒有貼瓷磚的浴室。1962年的時候,一些現代化西式公寓在大院的一角建立起來,公寓里安裝了所有這些現代化生活設施。我家分到了這樣一套公寓。在搬進去之前,我拜訪了這個奇妙的地方,檢查了所有新奇和魔幻的東西:自來水龍頭,沖水馬桶,帶鏡子的壁櫥。在浴室,我用手划拉閃亮的白色瓷磚,感覺瓷磚很涼爽,摸着非常舒服。

  在我們的大院,一共有十三個樓區。四個是給部長住的,其餘的是給局長住的。我們的公寓佔據了整個一個樓層,而局長要兩家分享一個樓層。我們的房間要更寬敞一些。在我們的窗戶裡面有一層防蚊紗窗,而他們的卻沒有。我們有兩個浴室,他們只有一個。我們每周三天有熱水,他們沒有熱水。我們有一台電話,電話在中國極其稀少,而他們沒有。低級一些的官員住在街對面小一點兒的院落的樓區里,他們的生活設施也要低一個等級。六個黨的書記在我們的大院里有自己獨立的內院。六個書記構成全省的領導核心。這個內部私室在兩座大門的裡面。大門由部隊警衛持槍二十四小時輪班把守,只有被特別授權的人員才准許通過。大門的裡面是一些獨立的兩層小樓,每個書記都佔據一座小樓。在第一書記,李井泉家的台階上還站着另外一名警衛。我是在接受等級和特權的過程中長大的。

  在主大院工作的所有成年人在通過主門時都得出示通行證。我們孩子們沒有通行證,但是警衛認識我們。要是我們有客人,事情就複雜了。他們得填表格,然後,傳達室會給我們的公寓打電話,有人得一直走到前門去接客人。工作人員不喜歡其他的孩子。他們說,他們不喜歡讓這塊地方亂起來。這實際上阻止了我們把朋友帶進家來。我在頂級重點學校的全部四年時間裡,僅僅有很少幾次把女朋友邀請到家裡。

  除了上學,我很少到大院外面去。有幾次我和我姥姥一起去部里開的商店,但是,我從來不覺得我有什麼需要買的東西,購物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概念,我父母只是在特殊的情況下才給我零花錢。我們的食堂就像一個飯館,提供精緻的飯菜。除了在大饑饉期間,總是有七道或八道菜供我們選擇。廚師都是挑來的高手,都是或者“一級”,或者“特級”的廚師。就像教師一樣,好廚師也是定級的。我們家裡也總是有糖果和水果。除了冰棍以外,我什麼都不想吃。一次,在六一兒童節,當我得到一些零錢后,我一口氣吃了二十六根冰棍。

  大院里的生活是自足的。大院里有自己的商店,理髮店,電影院,和舞廳,大院里還有自己的管子工和工程師。跳舞非常受歡迎。周末的時候,省政府不同級別的員工舉辦不同級別的舞會。在前美國軍人舞廳舉辦的舞會是招待局長級別和局長級別以上的家庭的。舞會上總是有樂隊,有從省歌舞團來的男演員和女演員,他們使舞會辦得更加雅緻,更加豐富多彩。一些女演員曾經來我們家和我父母聊天,然後,他們會帶上我在大院里散步,被人看到我有他們陪伴着散步,我驕傲極了,因為,在中國,男演員和女演員被賦予了極大地魅力。他們享受着特殊的別人對他們的容忍,他們被准許穿着比別人更誇張,甚至容忍他們有風流韻事。因為歌舞團在我父親部的管轄之下,我父親就是他們的上司。但是,他們向其他人一樣不服從我父親。他們曾經逗他,叫他“舞星”,我父親只是笑笑,顯得很靦腆。跳的舞都是不太正式的舞廳舞,一雙雙舞伴在拋得很光的地板上滑來滑去。我父親確實是一個好的舞者,並且,他顯然也很是自我欣賞。我母親不擅長跳舞,-----她趕不上節拍,所以她不喜歡跳舞。兩支舞的間歇期間,孩子們被准許跑到舞池的地板上,我們彼此手拉着手,做一種地板滑行動作。那種氛圍,那種熱度,那種香水的味道,那些着裝嫵媚的女士,和那些挺拔的紳士為我構造了一個夢幻魔力的世界。

  每周六晚上都有電影。1962年的時候,因為氣氛更寬鬆了,甚至會有一些香港電影,大多數演得都是愛情故事。這些電影給國人一個瞥一眼外部世界的機會,電影非常受歡迎。當然還有令人鼓舞的革命電影。按照身份的不同,電影在兩個不同的地方放映。精英電影院是一個寬敞的大廳,裡面有很大、很舒適的座位。另一個放電影的地方是一個坐落在獨立院落里的大禮堂,大禮堂里很擁擠。我去過那一次,因為那正放一部我想看的電影。電影開始之前,座位就都佔滿了。晚來的人得帶上自己的板凳,很多人都站在那裡。要是你被擠在後面,你想看什麼都得站在椅子上。我不知道情況會這樣,所以沒有帶板凳。我被擠在後面的人群里,什麼都看不到。我瞥見一個我認識的廚師,他正站在一個短板凳上,短板凳可以坐兩個人。當他看見我擠過來,他請我和他一起站到板凳上。板凳很窄,我感到非常不穩。人們不斷地擠過來,不久,一個人就把我擠得掉了下來。我摔得很重,眉骨磕在板凳的邊沿上。到今天,那裡還有一塊疤。

  在我們的精英影廳,有一些控制更嚴的電影,這些電影不放給任何其他人看,甚至不讓大禮堂的工作人員看。這些電影被叫做“參考電影,”主要由來自西方的電影資料構成。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迷你裙----或者披頭士。我還記得一個電影,演得是偷窺者湯姆,湯姆一直在偷窺的那名婦女將一桶水澆在他身上。另一段鏡頭來自一部記錄電影,電影演得是,一個抽象派畫家用一個黑猩猩將墨水塗在一張紙上,還有就是,一個男人用屁股彈鋼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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