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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節選(7)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節選(7) 標籤:三個代表

  (承上)

  jung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我母親是快樂的,平生第一次,她感覺溫暖圍繞着她,她不再感到緊張,就像在她姥爺姥姥家那兩年一樣,她不再受欺負,她從前全年都得忍受夏醫生孫子們的欺負。

  節日里,她特別地興奮,每個月都有節日。普通的中國人沒有工作周的概念。只有政府辦公室、學校和日本的工廠在星期天放一天假,對其他人來說,節日讓他們擺脫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打個中歇兒。

  陰曆,十二月二十三這一天,是春節開始的日子,再過七天,就是中國舊曆新年。按照傳說,這天,灶神要上天向玉帝彙報這家人在這一年裡的所作所為,灶神以肖像的形式立在柴灶上面,陪伴着這家的妻子燒火做飯。灶神好的彙報來年會給這家人的廚房帶來豐盛的食物。所以,在這一天,每家都要忙着向土地和灶神肖像扣頭,然後點燃柴禾,象徵神仙上天。我姥姥總會讓我母親抹一些蜂蜜在神仙的嘴唇上,她還會焚燒一些像活着的迷你馬匹和僕人的形象,這些,都是她用高粱秸稈製成,所以,土地和灶神這對神仙兩口子就會給他們更多額外的恩惠,讓他們更幸福。這樣,他們也更傾向於在玉帝面前多說他們的好話。

  接下來的幾天,人們忙着準備各種食物。肉被切成各種形狀。稻米和黃豆被碾成粉末,然後做成饅頭、花捲和餃子。食物被放進地窖來等着新年到來,地窖溫度低到華氏零下20度,地窖成了天然的大冰箱。

  中國新年除夕的午夜,輝煌的焰火燃放令我母親激動不已。她跟着她母親和夏醫生來到戶外,朝着財神走來的方向叩頭,沿着整條大街,很多人都在那裡叩頭,然後,他們彼此用這樣的話打招呼“您碰到好運了嗎”。

  在中國新年,人們彼此互相送禮。當黎明點亮了朝東的窗戶的白色窗戶紙時,我的母親就會跳下床,跑向她的新衣服,新襖、新褲、新襪和新鞋。然後,她和她母親串門拜訪鄰居和朋友,給所有的成年人叩頭,因為每磕一個響頭,就可以得到一個紅包,紅包里包着錢。這些紅包作為零用錢夠她花上整整一年。

  在接下來的十五天里,成年人會四處串門拜訪,彼此祝福好運。好運,錢的代名詞,大多普通的中國人都對它着迷。人們很窮,夏家,像許多的其他家庭,只有在節日,肉食供應才會足夠豐富。

  春節延續到陰曆十五,這天,節日慶祝活動達到高潮,人們自發列隊上街狂歡遊行,天黑以後,還有元宵燈籠展示,遊行隊伍的活動集中在火險巡查上,火神被抬着在鄰里各家之間串門,告誡人們要當心火險。因為多數房子都由木材建成,氣候乾燥多風,火總是構成安全隱患,火災令人恐懼。廟裡,火神的的石雕像佇立着,全年都在收取着人們敬神的貢品。遊行隊伍從火神廟出發。在夏家剛來錦州時曾住過的小土房前,一個火神雕像的複製品,被放在轎子上,轎子敞篷,由八個年輕人抬着遊行。火神高大,長着紅髮、紅鬍子和紅眉毛,披着紅斗篷。火神轎子後面跟着的是舞龍和舞獅的隊伍,每支隊伍都有幾個人組成。再後面跟着的是又飄又擺的秧歌隊伍,扭秧歌的人,揮動着一條長絲帶的兩頭,絲帶系在腰上。炮仗、鼓、鈸弄出震天的聲響。我母親蹦着跳着跟在隊伍的後面。沿着遊行的路途,幾乎每家都把自己敬神的饞人食物擺了出來,但是,她注意到,神迅速晃過去,沒有碰任何一種食物“好意送給了神,貢品送進了人的肚子”她母親告訴她。在那些缺吃少喝的日子裡,我母親熱切的盼望過節,節日里,她才能滿足她的胃口。她對舉辦詩會之類的場合一點不感興趣,她更喜歡美食聚會。元宵節時,她很不耐煩地等她母親猜燈謎,燈謎卡在漂亮的燈籠上,燈籠掛在人家的前門口,或者在陰曆九月九這一天,她會很不耐煩地等她母親瀏覽開在人民花園裡的菊花。

  在有一年的城市廟會期間,我姥姥讓她看廟裡的一排泥雕塑,為了廟會,泥雕被重新裝飾,重新油漆,它們代表地獄的場景,表現人們因為他們的罪惡而受到懲罰。我姥姥指着一個泥雕人物,它的舌頭伸出來至少有一米長,而同時舌頭又被兩個小鬼用頭髮給割下來,小鬼帶齒的頭髮直立着,就像刺蝟,眼睛鼓起就像青蛙。這個被折磨的人生前曾經是一個騙子。她說-------要是我母親撒謊的話,她會得到同樣的下場。

  這兒大約有十二組雕塑,雕塑處在哄鬧的人群和令人流口水的小吃攤兒之間。每個雕塑都代表一個道德課堂。我姥姥饒有興緻地讓我母親看了一個恐怖場景,又一個恐怖場景,但是,當她們來到一組泥雕人物跟前時,她催她匆匆走過,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在過了一些年之後,我母親才發現,泥雕描繪的是一個女人被兩個男人鋸成兩半。女人是個再婚的寡婦,她被她的兩個男人鋸成兩半,是因為她是他們兩人的共同財產。在那些日子裡,很多寡婦都被這個場景給唬住,在她們的丈夫死後依然保持對丈夫的忠誠。有的寡婦甚至自殺,要是她的家庭逼迫她再婚。我母親意識到,她母親決定嫁給夏醫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3“他們都說滿洲國是多麼快樂的地方呀”日本統治下的生活(1938-----1945)

  1938年初,我母親快七歲了,她非常聰明,喜歡學習,他的父母想,新學年一開學,她就該上學了,新學期開學正好在中國新年之後。

  教育被日本人緊緊地控制着,特別是歷史和道德課,日語,而不是漢語,是學校教授的官方語言。小學四年級往上的年級,教學完全採用日語,大多數教師都是日本人。

  1939年9月11號,當時,我母親上小學二年級。滿洲國皇帝,溥儀和他的皇後來到錦州做官方訪問。我母親被選中在皇後到來時向她獻花。一大幫人站在裝飾花哨的講台上,手裡都舉着小黃旗,黃色是滿洲國的顏色。有人交給我母親一大捆花,我母親緊挨着一個銅管樂隊和一幫身着早禮服的VIP站着,她顯得充滿自信。一個和我母親同樣年齡的小男孩筆直的站在她身邊,懷裡抱着一捆要獻給溥儀的花。溥儀夫婦一出現,樂隊馬上奏起滿洲國國歌,每個人都立正行禮。我母親走上前去,行屈膝禮,優雅端莊地將花獻上。皇後身着白色禮服,一雙很講究的白色手套長及肘部。我母親覺得,她看上去漂亮極了,她設法瞟了一眼溥儀,他穿一身軍服,在他厚厚的眼鏡片後面,她認為,他長着一雙豬眼。

  我母親被選中獻花給皇后,除了因為她是明星小學生,另一個原因是,她,就像夏醫生,在戶籍登記表格民族一欄填了“滿洲”,滿洲國被認為是滿洲人自己的獨立國家。溥儀對日本人來說特別有用,因為誰當皇帝與大多數百姓沒多大關係,要是他們真的曾經考慮過的話,他們還是處在滿洲皇帝的統治之下。夏醫生認為自己是忠誠的臣民,我姥姥持同樣的觀點,依照傳統,這是一個女人對自己男人示愛的一個重要方法,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表示同意,我姥姥自然也不例外。她對夏醫生忒滿意了,她一心一意地跟定夏醫生,從未變過心眼兒。

  學校教導我母親,他的國家是滿洲國,它的鄰國中有兩個中國的共和國家------一個是敵國,由蔣介石領導;另一個是友好國家,汪精衛(日本的傀儡,統治中國部分地區)是頭目。學校沒有教她“中國”這個概念,滿洲里只是中國的一部分。

  學校教導小學生們要做滿洲國的順民。我母親最先學的歌兒中有一首是::

  紅男綠女走在大街上,

  他們都說滿洲國是個多麼快樂的地方,

  你快樂,我快樂,

  大家和平的生活,快樂的工作,沒有任何憂傷。

  老師說,滿洲國是地球上的天堂,但是,即使在她那個年齡,我母親都能看出,要是這個地方可以被叫做天堂的話,那它只是日本人的天堂,日本孩子上學去單為他們建的學校,學校設備好,供暖好。玻璃乾淨,地板發亮。當地中國孩子去的學校都是破廟和私人捐助的破房子。沒有供暖設備。冬天,上半截子課,全班就得繞街區跑一圈,或者集體跺腳來驅寒。

  不光老師主要是日本人,他們還採用日本的教育方法,把打孩子當成理所當然,稍微有一點違反規定和禮節的小錯誤、小失誤就得受懲罰挨揍,例如,女孩子把頭髮留到耳垂以下一寸部位。男孩和女孩都被扇過臉巴子,扇得非常狠。男孩經常被用木棒打腦袋。另一項懲罰是被強迫在雪地里跪上幾個小時。

  當地的孩子要是在街上遇上日本人,他們得鞠躬讓道,即使那個日本人比他們年齡還小,日本孩子經常會叫住當地孩子,無緣無故得扇他們耳光。小學生每次遇上老師,都得畢恭畢敬的鞠躬。我母親和她的朋友開玩笑說,老師走過就像一陣旋風刮過一片草地,你會看到,風刮過草彎腰。

  很多成年人也得向日本人鞠躬,因為害怕得罪他們。但是,日本人的存在起初沒怎麼影響到夏家。當地人,不管是滿洲人還是漢族人,都屬於社會的中下層,就像我的祖姥爺,他的職位是義縣的警察副頭。到1940年的時候,錦州大約有15000日本人。與夏家挨着住的是一家日本人,我姥姥和他們很友好。這家的丈夫是政府官員,每天早上,他的妻子都要領着三個孩子站在門口,深深地向他鞠躬,送他鑽進黃包車去上班。然後,她就開始做自己的工作,用手將煤末攥成煤球,煤球是生爐子的燃料,我姥姥和我母親永遠也弄不懂為什麼她總是戴白色手套,白手套一會兒就變得非常骯髒。

  這位日本女人經常拜訪我姥姥,她很孤單,她丈夫很少呆在家裡。她總會帶一點日本清酒過來,我姥姥會準備一點小吃 ,像腌菜之類的。我母親會說一點日語,日本女人會一點中文。他們互相哼唱歌曲,多愁善感時,又一起掉眼淚。她們還經常互相幫忙侍弄彼此的花園。日本鄰居有非常精緻的園藝工具,這讓我姥姥羨慕不已。我母親經常被邀請到她的花園去玩耍。

  但是,夏醫生不可避免的聽到了日本人乾的好事,在滿洲里北部的廣大地區,村莊被焚毀,倖存的人口羊群一樣湧入“戰備小村莊”。500多萬人,大約是總人口的六分之一,失去他們的家園,有好幾萬人死亡。勞工在日本警衛的看守下工作,生產礦石出口日本,------因為滿洲里自然資源特別豐富。他們經常被累死在井下。很多勞工被剝奪吃鹽,吃不到鹽,也就沒有勁逃跑。

  長久以來,夏醫生持這樣的觀點,因為皇上實際是日本人的囚徒,他不知道他們犯下的這些罪惡。但是,當他改變了對日本人的稱謂,從“我們的友鄰國家”到“長兄國家”,最後到“父輩國家”,夏醫生把他的拳頭砸在桌子上,管他叫“那個愚蠢的懦夫”。即使這樣,他還是說,他不能確定,對於那些暴行,皇上到底該付多少責任,直到兩件苦難的事情改變了夏家的世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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