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47)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15 破壞第一，建設順其自然----文化大革命開始（1965---1966）

　　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的時候，儘管毛澤東造成了很多災難，他仍然是中國的最高領袖，並被廣大人民群眾偶像化。但是，因為實幹家運營着這個國家，所以，文化藝術還有着相當程度的自由。大量的話劇，歌劇，電影，和小說在長時間休眠后湧現出來。沒有人公開的攻擊黨，當代題材的作品非常稀少。此時，毛澤東處在防守的位置上，並且，他越來越藉助他的妻子，江青的幫助，江青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時候是一名演員。他們認定，歷史題材已經被用來影射共和國和毛澤東本人。

　　在中國，有一個很強烈的傳統，就是使用歷史典故來喊出反對的聲音，即使是晦澀難懂的典故，對現代人來說，作為一種密碼也都能弄懂。1963年四月，毛澤東禁演所有“鬼戲，”“鬼戲”是一個戲劇體裁，善於講述古代復仇故事，死去的受害者的靈魂對那些曾經迫害他們的人復仇。對他來說，令他不安的是，那些鬼復仇者接近於階級敵人，階級敵人是在他的統治下被消滅的。

　　毛澤東夫婦還把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戲劇體裁，“明官戲，”明官的主角是海瑞，海瑞是明朝（1368---1644）官吏，是正義和勇氣的著名化身，明官冒着自身的生命安全，代表受苦受難的普通民眾抗議皇上。他被解職並被放逐。毛澤東夫婦懷疑，明官在被用來支持彭德懷元帥，彭德懷是前國防部長，1959年他說了反對毛澤東災難性政策的話，災難性政策造成饑饉。幾乎是在彭德懷剛剛被解職之後，明官戲劇體裁就顯著地復興起來。毛澤東夫人想對這些戲劇進行批鬥，但是，當她接觸作家和負責藝術的部長時，他們只把她的話當做耳旁風。

　　1964年，毛澤東擬定了一個三十九人的批鬥名單，名單里包括一些藝術家，作家，和學者。他給他們貼上了“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的標籤，這是一個新的類別的階級敵人。很多傑出的名字出現在名單上，包括明戲體裁最著名的劇作家吳晗，還有馬寅初教授，馬寅初是提倡生育控制的首席經濟學家，因為這個，他在1957年的時候已經被打成右派分子。隨後，毛澤東又意識到，生育控制是必要的，但是，他怨恨馬教授，是馬教授讓大家知道，是他錯了，是馬教授讓他丟臉。

　　名單沒有被公開，並且，三十九人也沒有被他們的黨組織清洗。毛澤東讓這個名單在官員當中傳遞，一直傳到我母親這個級別，並指示要揪出其他的“反動資產階級學術權威。”1964---65年的冬天，我母親作為工作隊的頭，被派到一所叫“牛市”的學校，她被要求在傑出教師和那些寫書、寫文章的人當中找出嫌疑人。

　　我母親很震驚，特別是當清洗威脅到的就是她最敬仰的人的時候。除此之外，她痛苦的看到，即使她是來找“敵人”來的，她卻找不出來一個。除去其他的原因之外，因為有最近的所有迫害的記憶，幾乎沒有人敢開口說話了。她告訴她的上級，包先生，她的感受，包先生負責成都的運動。

　　Nineteen sixty-five1965年過去了，我母親沒幹任何事情。包先生也沒對她施加任何壓力。他們的不作為反映了黨的官員們普遍的心理狀態。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對迫害都很反感，他們只想繼續改善生活水準，只想建設平凡的生活。但是，他們都不公開的反對毛澤東，並且，的確，他們在繼續提升他的個人迷信。少數看到毛澤東被神化、並懂得其危害的人知道，他們沒有辦法阻止毛澤東被神化：毛澤東有如此的權力、如此的名譽，以至於他的個人迷信是不可抗拒的。他們所能做的最多也不過是做一些消極抵抗的事情。

　　官員反對毛澤東迫害的號召，毛澤東理解官員的行為，他們的行為表明，他們對他的忠誠在減弱，他們在心裡贊成劉主席和鄧小平所追求的政策。當黨報拒絕發表他授權發表的批判吳晗和他的關於明官的戲劇時，他的懷疑得到了證實。毛澤東讓文章發表的目的是發動人民群眾參與迫害。現在，他發現，他已被黨的機制把它和他的下屬分隔開來，黨的機制曾經是他自己和人民群眾之間聯繫的紐帶。他實際已經失控。北京市黨委會，吳晗是北京的副市長，和中央的公共事務部，公共事務部管理媒體和藝術，站在了毛澤東的對立面，既拒絕批鬥吳晗，又拒絕解除他的職務。

　　毛澤東感到了威脅。他把自己看成是斯大林式的人物，在他還活着的時候就要被赫魯曉夫批鬥了。他要先發制人，毀掉那個他認為是“中國赫魯曉夫”的人，劉少奇，和他的同事鄧小平，還有他們在黨內的追隨者。他欺騙性地把這個命名為“文化革命。”他知道，他的革命將是一場長期的戰爭，但是，這給他一種莊嚴的滿足感覺，他不是在和別的什麼做鬥爭，他是在和整個世界作鬥爭，他在掌控着一場巨大規模的鬥爭，他還有一點自憐的感覺，因為他把自己描繪成悲劇英雄，悲劇英雄要和強大的敵人----龐大的黨的機器作戰。

　　1965年11月10號，在多次想將譴責吳晗劇本的文章在北京發表的企圖失敗之後，毛澤東最終讓文章在上海發表，他的追隨者控制着上海。就是在這篇文章里，“文化革命”這個術語第一次出現。黨自己的報紙，人民日報，就像首都北京黨組織的喉舌北京日報一樣，拒絕轉載這篇文章。在一些省份，一些報紙確實登載了這篇文章。在當時，我父親負責監管省黨報，四川日報，我父親反對轉載這篇文章，他能夠嗅出這篇文章是在攻擊彭元帥，是在號召搞迫害。他去看負責省文化事務的人，那個人建議打電話給鄧小平。鄧小平沒在他的辦公室，電話是賀龍元帥接的，賀龍是鄧小平的親密朋友，並且是政治局委員，就是他，我父親1959年曾經無意間聽他說：“真的應該是他坐在那個座位上。”他說，不要轉載那篇文章。

　　四川是最後轉載這篇文章的省份之一，只是在12月18號的時候才轉載這篇文章，遠遠地處在人民日報轉載這篇文章之後，人民日報是在11月30號轉載這篇文章的。這篇文章只是在周恩來在權力鬥爭中以和事老身份現身後才出現在人民日報上，周恩來以“編輯”的名義在這篇文章上加了一條批示，批示說，文化革命是一場“學術”討論，意思是說，文化革命不能有政治意味，不能導致政治攻訐。

　　在之後的三個月中，毛澤東的反對者，還有周恩來，搞出很多動作，試圖阻止毛澤東的迫害。1966年二月，毛澤東離開北京的時候，政治局通過了一個決定，決定說，“學術討論”絕不能蛻變成迫害。毛澤東曾經反對這個決定，但是，沒有人理會他。

　　四月，我父親被要求以政治局二月決定的精神為基礎準備一份文件以指導四川的文化革命。他寫的東西就成了著名的“四月文件。”文件說，爭論必須嚴格地是學術爭論。任何粗野的指責都是不被准許的。真理面前人人平等。黨不能使用暴力鎮壓知識分子。

　　五月，正當這個文件正要出版發行的時候，文件被突然查封了。因為有了新的政治局決定。這次，毛澤東出席了會議，並且在周恩來的支持下佔了上風。毛澤東撕毀了二月決定並宣布，所有持不同政見的學者和他們的思想都必須被“根除”。他強調說，是共產黨內的官員在保護持不同政見的學者和其他階級敵人。他稱這些官員為“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並宣布對他們開戰。他們成為著名的“走資派。”文化大革命正式發動起來。

　　誰真正是那些“走資派？”毛澤東自己也不確定。他知道，他想全盤換掉北京市黨委，這件事他做到了。他還知道，他想幹掉劉少奇、鄧小平和“黨內的資產階級司令部。”但是，他不知道，在黨的龐大的體系中，誰是忠誠他的，誰是劉鄧和他們的“資本主義道路”的追隨者。他盤算，他只控制了黨的三分之一。為了讓他的敵人一個都不能逃脫，他決定推翻整個共產黨。那些忠誠他的人會從動亂中倖存下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破壞第一，建設順其自然。”毛澤東對黨遭到破壞的可能性並不擔心：毛皇帝總是凌駕於毛共產黨之上。他對對人造成過度傷害也不感到膽怯，即使是那些對他最為忠誠的人。他心目中的一個大英雄，公元一世紀時的大將軍曹操，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毛澤東很崇尚這句話：“我寧可冤枉天下所有人，也不能讓天下有人冤枉我。”大將軍是在發現自己因為過錯而謀殺了一對老夫婦之後喊出這句話的----那對老頭老太，他懷疑他們出賣了他，但是，實際上，是他們救了他的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