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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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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15) 標籤:三個代表

  (承上)

  jung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城裡,食品供應是大問題,城外,布匹的供應嚴重緊缺。國民黨下了禁令,不準把紡織品賣到鄉村,做為城門的守衛,“忠實”裴五的主要工作就是防止紡織品走私到城外,賣給共產黨。走私者兼具多重身份,既是黑市的自由貿易者,又是為國民黨官員辦事的人,又是共產黨的地下黨。

  通常,程序是這樣的,“忠實”和他的同事會叫停馬車,沒收布匹,然後,放走走私者,同時希望走私者再拉一車來,再被扣押。有時,他們會與走私者以一定的比率成交。甭管他們是否成交,衛兵們都會把布匹賣到共產黨控制地區。“忠實”和他的同事可是爆發了。

  一天晚上,“忠實”正在值班,一輛髒了吧唧的普通馬車駛到城門口。他像往常一樣逢場作戲,一邊兒大搖大擺的繞着車走着,一邊兒用帶尖的棍捅着堆在車上的布匹,同時希望震住那個車把式,讓他軟下來,從而在買賣中佔到便宜。他在揣摩這車布匹的價值和車把式可能的抵觸,同時,他希望車把式和他聊天,從而打探出他的僱主是誰。“忠實”得抓緊時間 ,因為這是一宗大的託運,在黎明之前,他沒法把它弄到城外去。

  他上車坐在車把式身邊,命令車把式掉頭把託運的布匹帶回城裡,車把式早就習慣了逆來順受,就照着他的指令做了。

  大約夜裡一點鐘的時候,我姥姥睡得正香,她聽到有敲門的聲音。她打開門,看到“忠實”站在那。他說,他得把車上的東西在家裡放一宿。我姥姥只能同意,因為,按照中國的傳統,實際上,人們抹不開面子對一個親戚說no,一個人對自己家庭和親戚的責任和義務要蓋過他個人的道德判斷。她沒有告訴夏醫生,他還在睡着。

  離天亮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忠實”又出現了,這回他帶來兩輛馬車,他把託運的布匹裝到這兩輛車上,車趕走時正值黎明開始點亮天空。車走後還不到半小時,武裝警察就出現了,他們用警戒線封鎖了房子。那個車把式為另一家特務機關工作,他告知他的主顧,當然啦,他們要要回他們的商品。

  夏醫生和我姥姥都相當煩惱,但是,至少哪些商品已經不見了。但是,對我母親來說,搜查幾乎是一場災難。她把一些共產黨的傳單藏在家裡。警察剛一出現,她抓起傳單就往廁所跑,在那,她把傳單塞進褲子里,為了保暖,褲子在腳踝部分用布條紮緊,然後,她又披上很厚的冬大衣,儘可能若無其事的走了出來,裝出要上學去的樣子,警察叫住她,說要搜查她。他朝他們大叫。說要告訴她的叔叔諸葛,告訴他他們是怎樣對待她的。

  直到這會兒,警察們還不知道這家與特務機關的關係,也不知道是誰沒收了那些紡織品。錦州的管理極其混亂,因為城裡駐紮着大量的國民黨軍隊,他們屬於不同番號的軍隊。有槍就是草頭王,他們和那些受他們保護的人享有獨斷專橫的權力。當“忠實”和他的人侵吞這車布匹的時候,車把式沒有問他們,他們為誰幹活。

  我母親一提到諸葛的名字,警官的的態度馬上就有了變化,諸葛是他老闆的朋友。他使了個暗號,他的手下都放下了槍,傲慢好鬥的姿態也沒了影子。警官很僵硬的鞠躬,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后語地道歉,抱歉打擾這麼威嚴的家庭。那些普通的警察看上去比他們的長官還要垂頭喪氣,因為搞不到贓物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吃的。他們感到羞辱,悶悶不樂的離開,走路時,拖着沉重的腳步。

  當時,這裡有一所新大學,東北流亡大學,學校建在錦州,由從滿洲里北部共產黨統制區逃出來的學生和老師構成。在那裡,共產黨的政策經常是非常嚴酷的,很多地主都給殺了,在城裡,一些小工廠主、小店主遭到批鬥,他們的財產被沒收。大多數知識分子都來自家境相當好的家庭,在共產黨統治下,知識分子成了他們家人受苦受難的禍根,他們還得自己批鬥自己。

  流亡大學有一個醫學院,我母親想進入這個醫學院。她的雄心就是要成為一名醫生。這一部分是由於夏醫生的影響,一部分是因為醫生這個職業為婦女提供了最好的獨立的機會。梁熱情地支持她的這一想法,並且給她做了規劃。1948年二月,她作為半工半讀的學生被醫學院錄取。

  流亡大學是國共兩黨鬥爭的場所。國民黨和共產黨為擴大影響而彼此激烈爭奪。國民黨看到他們自己在滿洲里的經營是多麼地差勁,他們積極鼓勵學生和知識分子繼續南逃,共產黨不想失去這些受過教育的人,他們修正了他們的土改政策,並且發布命令,要求善待城裡的資本家,要保護好來自富裕家庭的知識分子。用這些更溫和的政策做武裝,錦州地下黨着手勸說學生和老師留下來。這也成了我母親從事的主要活動。

  儘管共產黨的政策做了調整,一些學生和老師還是決定逃跑更安全一些,在六月底,整整一船的學生被運到天津,天津在錦州西南250英里的地方。當他們到達那裡時,他們發現,那裡沒有食品,也沒有他們呆的地方。當地的國民黨督促他們參軍,他們被慫恿“打回你的老家去”,這可不是他們逃離滿洲的目的,那些和他們一起坐船來的共產黨地下黨義工激勵他們表明立場,七月五號,在天津市中心,學生舉行示威活動,要食品,要住處。國民黨軍隊向學生開火,幾十名學生受傷,有的非常嚴重,還有一些被射殺。

  消息傳到錦州,我母親立即決定組織支持去天津的學生。她召集了一次會議,會議由七所高校和技校的學生會頭目參加。會議選舉產生了錦州學生聯合會。我母親被選舉為主席。他們決定拍電報給天津學生,對他們表示支持,他們還策劃遊行到警備司令邱將軍的司令部,遞交請願書。

  我母親的學友們在學校非常焦急的等待指示。那是一個灰濛濛的下雨天,操場變得非常泥濘,天都黑下來了,仍然不見我母親和其他六名學生領袖的影子。然後,有消息傳來,警察搜查了會場,把他們帶走了。是姚漢,我母親學校的那個政治督察,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的。

  學生們遊行到警備司令部。過了一會兒,邱將軍大步走進屋裡,他隔着一張桌子面對學生,開始和他們談話,他以一種耐心的、父輩一樣的語氣談話,很明顯,痛心要多於憤怒。他們還年輕,很容易做魯莽的事情,他說,他們知道什麼是政治,他們意識到了嗎他們在被共產黨利用,他們該用心讀書。他說,要是他們在自白書上簽字,他就可以釋放他們。他們得承認錯誤,得承認他們背後有共產黨操縱,然後,他停下來觀察他講這些話的效果。

  我母親聽到了他的演講,她的信念是不受蠱惑的。她朝前走了幾步,大聲說:“司令,告訴我們,我們犯了什麼錯”。將軍被激怒了:“你被共匪利用製造麻煩,難道這還不夠錯嗎”。我母親朝他喊,“什麼共匪,我們的朋友在天津死了,因為他們聽了你們的建議,逃離共產黨。他們活該得被你們射殺嗎,我們幹什麼沒理的事了嗎”。一陣激烈地唇槍舌劍之後,將軍把他的拳頭砸在桌子上,他大聲叫喊他的衛兵“帶她轉轉”,他說,然後,他轉向我母親:“你需要知道你在哪”。在士兵來抓她之前,我母親跳到前面,把她的拳頭砸在了桌子上“甭管我去哪,我沒做任何錯事”。

  我母親記着接下來發生的事,她被兩隻手牢牢抓住,她被從桌子旁拖走,她被拖着過走廊,下樓梯,進到一個黑屋子裡。在她對面,她看到一個人衣衫襤褸,他似乎坐在一個板凳上,背靠着一根柱子。他的頭朝一邊耷拉着。然後,我母親意識到,他被綁在柱子上,他的大腿被綁在板凳上。兩個人在往他腳底下塞板磚,每多塞一塊磚,就會帶來一聲更沉更悶的哀嚎。我母親感到大腦充血,她想,她能夠聽到骨頭裂碎的聲音,接下來,我母親還記着,她被領進另一個房間。引領他的人是一名官員。他們站在那,緊挨着他們的那個人引起她的注意,他的雙手手腕被拴着吊在一根木房樑上,腰部以上全都裸露着。她的頭髮亂糟糟的低垂着,所以,我母親看不見他的臉。地上放着一個火盆,火盆旁邊站着一個人,那人漫不經心的吸着香煙。我母親看的時候,他從火盆里拿出一根烙鐵。烙鐵的頭有拳頭那麼大,這會兒正閃着紅光。他一邊奸笑着,一邊把烙鐵按到吊著的那個人的胸部。我母親聽到一聲痛苦的嘶叫,同時,聽到可怕的噝噝的聲音,她看到一股白煙從傷口上冒出,同時聞到一股烤肉的味道。但是,她沒有尖叫,也沒有暈倒。可怖的場景在她體內激起的是強大的、激憤的憤怒,憤怒給予她極大的力量,這個力量可以趕走任何恐懼。

  那個官員問她現在是否想寫自白書,我母親拒絕了。她重複說,她背後沒有共產黨。她被圈到一個小房間里,裡面只有一張床和幾張床單。她在那呆了好幾天,整天都能聽到慘叫聲,慘叫聲是附近房間被用刑的人發出來的,整天她都得拒絕反覆讓她說出共產黨名字的要求。

  一天,她被領到這座建築的後院。後院里全是野草和瓦礫。她被命令背向一面高牆站着,挨着她的男人被支撐着站着,顯然,他剛被用過刑,幾乎站不起來。幾個士兵懶洋洋的各就各位。一個男人用布條蒙住她的眼睛,儘管她不能看,她還是閉上了眼睛,對死,她有所準備,她很驕傲,她能把生命貢獻給一項偉大的事業。

  她聽到了槍聲,卻什麼也感覺不到。大約一分鐘之後,她的蒙眼的布條被去除,她環顧四周,感到非常厭惡。那個站在她旁邊的男人已經躺在地上,那個領她到地牢的官員走過來,邊走,邊奸笑着。他驚訝地揚起一隻眉毛,一個十七歲的女孩,一點沒被嚇壞,一點都不語無倫次。我母親平靜地告訴他,她沒有什麼可承認的。

  她被帶回她的牢房,沒有人再打擾他,也沒有對她用刑。又過了幾天,她就被釋放了,在先前的幾周,共產黨地下黨一直在積極地為她活動。每天,我姥姥都去警備司令部,在那哭,央求,並且威脅要自殺,夏醫生帶上貴重的禮物,拜訪了他的最有權力的病人。家裡的情報機關的親戚也被動員起來。很多人都為我母親做書面擔保,說她不是共產黨,她只是太年輕,太魯莽。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一點兒也沒有嚇到她。她剛一從獄中出來,就着手組織紀念天津死難學生的活動。當局批准了這些紀念活動。在錦州,人們對發生在年輕人身上的事非常憤怒,畢竟,他們是聽了政府的建議才離開的。同時,學校匆忙宣布這學期提前結束,免除考試,希望學生能夠回家、疏散。

  在那個裉節上,地下黨建議它的成員到共產黨統治區去。那些不願離開,或不能離開的,被命令要把手頭的秘密工作先放一放。國民黨的打擊非常嚴厲,太多的秘密工作者被逮捕並被正法,梁離開了,他要求我母親也走,但是,我姥姥不讓走,她說,我母親沒被懷疑是共產黨,但是,如果她跟共產黨走了,她就是共產黨了。那麼,所有為她擔保的人該咋辦。要是她現在走了,他們大家都得遇到麻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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