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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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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31) 標籤:三個代表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鄉村老羊翻譯

  1953年5月的時候,我母親去醫院生她的第三個孩子,孩子5月23號出生,是一個男孩,叫金明,還是那家傳教士醫院,我母親懷着我時就曾住過這家醫院。但是,現在,就像全國所有地方一樣,傳教士已經被驅逐了。我母親剛被提拔為宜賓市公共事務部的部長,依然在婷夫人的手下工作,她已經晉陞為這座城市的黨委書記。當時,我姥姥因為嚴重的哮喘病也住在醫院裡。我因為肚臍感染也住在醫院裡,我的奶媽在醫院為我陪床。我們得到很好的治療,治療是免費的,因為我們屬於“革命”家庭。醫生很願意將醫院稀缺的病床安排給官員和他們的家屬。而對於大多數老百姓來說,還沒有公共的健康服務,舉例來說,農民就得付費醫療。

  我姐姐和我姑姑俊英在農村和朋友住在一起,所以我父親一個人住在家裡。一天,婷夫人過來彙報她的工作。彙報完工作后,她說,她有點頭疼,想躺下來。我父親扶着她上了一張床,正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她把他拽向她,試圖吻他,並用拳頭打他。我父親趕緊退身躲開。“你一定是累壞了,”他說,並立馬兒離開了屋子。過了一會,他又回來了,神情焦慮不安。他手裡拿着一杯水,他把水杯放在床邊的桌子上。“你一定知道,我愛我的妻子,”他說,然後,在婷夫人有機會幹任何事之前,他走出屋子,關上了房門。在水杯的下面,他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共產黨人的道德。”

  幾天之後,我母親出院了,當她抱着剛出生的兒子剛跨進家門檻的時候,我父親就對她說,“我們一但能離開宜賓,就馬上離開,永遠離開。”我母親想象不出他到底怎麼了。他告訴了她發生的事情,並且說,婷夫人看上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母親與其說是憤怒,還不如說是震驚。“但是,為什麼你這麼急着要離開?”她問。“她是一個任性的女人,”我父親說,“我擔心她還會幹那事的,而且她是一個報復心很強的女人,我最擔心的是,她可能會傷害你。這非常容易,因為你在她的手下工作。”“她有那麼壞嗎?”我母親答道。“我確實聽到過一些閑話,說她在國民黨的監獄里的時候,她引誘監獄的看守,那類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喜歡散布謠言。無論如何,她愛上你,我不感到吃驚,”她笑着說。“但是,你認為她真地會傷害我嗎?在這兒,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不明白,-----有這樣一種說法,叫做‘因為丟臉而憤怒’(惱羞成怒),我知道她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我不夠圓通,我一定羞辱了她。我很愧疚。我很衝動,不會處理事情。我很擔心,她是一個會報復人的女人。”

  我母親能夠精確地想象出我父親會怎樣粗暴地拒絕婷夫人。但是她想象不出來婷夫人會那樣惡毒,她也不能看到婷夫人能給他們帶來什麼災難。所以,我父親跟她說了他的前任,宜賓地區的區長,舒先生。

  舒先生曾經是一位貧苦農民,他在長征時加入紅軍。他不喜歡婷夫人,批評她賣弄風情。他還反對她梳頭的方法,她把她的頭髮梳成很多小辮子,這在當時幾乎是令人難以容忍的。有幾次,他對她說,她應該剪掉小辮子。她拒絕了,並告訴他管好自己的事情。她這樣做的唯一結果是使他變本加厲地批評她,這讓她對他更加懷有敵意,她決定,在她丈夫的幫助下,對他進行報復。

  有一個女人在舒先生的辦公室工作,她曾經是國民黨官員的小老婆,那個官員已經逃到了台灣。有人看見她企圖誘惑舒先生,舒先生是已婚男人。有閑話說他們之間有破事。婷夫人找到這個女人,讓她在一個聲明上簽字,聲明說,舒先生侵犯她,強迫她和他發生性關係。儘管他是區長,那個女人還是決定婷夫婦更加厲害。舒先生被指控利用職權與前國民黨小妾發生關係。對於一個共產黨老戰士來說,這是不可寬恕的。

  在中國,把一個人整倒的一個標準技巧就是把幾項不同的指控弄在一起,以使案子顯得證據更加充實。婷夫婦發現了舒先生的另一項“罪行”,他們利用這項罪行來指控他。他曾經不同意北京出台的黨的一項政策,並寫信給黨的頂層領導人,闡明他的觀點。按照黨章,這是他的權利。況且,做為長征老戰士,他處在特權位置上,所以,他覺得很自信,他可以相當公開地提出他的意見,婷夫婦利用這一點聲稱,他反黨。

  兩項指控捆在一起,婷先生建議,開除舒先生黨籍,解除職務。舒先生激烈地否認對他的指控。對於第一項指控,他說,純屬胡說。他從未和那個女人私通,他對她一直都很文明。對於第二項指控,他沒做錯事,沒有反黨意圖。統治這一地區的黨委由四人組成,舒先生自己,婷先生,我父親,和第一書記。現在,舒先生由其他三個人來裁決。我父親為他辯護,他很肯定舒先生是無辜的,而且認為寫信是完全合法的。

  表決的時候,我父親輸了,舒先生被解職。黨的第一書記支持婷先生,他這樣做的一個原因是,舒先生曾經在“錯誤”的一支紅軍里。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早期,他是被叫做紅四方面軍的高級軍官。1935年,紅軍長征途中,這支紅軍與毛澤東領導的那支紅軍會合。四方面軍的司令,一個傲慢自大的人物叫張國燾,挑戰毛澤東對紅軍的領導地位並遭到挫敗,於是,他帶着他的部隊脫離長征,最終,在經歷慘重傷亡之後,他被迫重新加入到毛澤東的長征當中。但是,1938年,在共產黨到達延安之後,他跑去了國民黨那邊。因為這個原因,任何曾經是紅四方面軍的人都有了一個污點,他們對毛澤東的效忠是受到懷疑的。這個問題特別敏感,因為,紅四方面軍的大多數人都來自四川。

  共產黨奪取政權后,這個不直說的污點關聯到所有不是毛澤東直接控制的革命隊伍,包括地下黨,地下黨包括了最勇敢,最具奉獻精神-----受過最好教育的共產黨人。在宜賓,所有前地下黨黨員都感受到某種壓力。當地地下黨的很多人都出身富裕家庭。而且,因為,他們通常比那些跟隨共產黨軍隊過來的人接受了更好的教育,那些人主要出身農民家庭,沒有文化,有地下黨背景的人就成了嫉妒的目標。

  儘管我父親也曾經是游擊隊員,我父親還是本能地對地下黨人士要親近得多。無論如何,他拒絕搞潛在的排擠,他為前地下黨黨員說話,“把共產黨分成‘地下’和‘地上’是非常滑稽的,”他經常說。事實上,大多數他挑選的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曾經是地下黨,因為他們是最有能力的人。

  我父親認為,把舒先生這樣的紅四方面軍的人當成嫌疑分子是難以令人接受的。為給他平反昭雪,我父親努力鬥爭。首先,他建議他離開宜賓,以避免更多的麻煩,他照我父親說的做了,和他的家人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他被調到成都,四川省的首府。在那,他被分配了一份工作,是四川省林業局的一名職員。從那,他寫申訴信給在北京的中央委員會,他把我父親做為他的推薦人,在信中寫上了他的名字。我父親也寫信支持他的申訴。過了很久之後,舒先生被除去了“反黨”的罪名,但是,輕一點的指控“搞婚外戀”成立。那個曾經指控他的前小老婆不敢撤訴,但是,她對聲稱的侵犯的敘述語無倫次,顯然站不住腳,對調查組來說,這明顯是一個信號,對舒先生的指控是不真實的。舒先生被分配了一個相當高級的職位,在北京的林業部工作,但是,他不能回到他原來的工作崗位。

  我父親試圖向我母親傳達的一個要點是,婷夫婦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舉了更多的事例,並且反覆說,他們得馬上離開。就在第二天,他啟程去成都,向北走一天的行程就到了成都,他直接去找省長,我父親和省長很熟。他向省長請求調動工作。他說,在他的家鄉工作非常困難,他得應付他的很多親戚的期望,他隱瞞了他要求調動的真正原因,因為,關於婷夫婦,他沒有過硬的證據。

  省長李大章是這樣一個人,他的入黨介紹人是毛澤東的妻子,江青。他對我父親的處境表示同情,並說,他將幫助他調動工作,但是,要他不要馬上動。所有合適的崗位都已滿員。我父親說,他不能等,什麼崗位他都可以接受。在使勁勸說都不成的情況下,最終,省長不再勸說,並告訴他,他可以得到一份藝術和教育辦公室主任的工作。但是,他告誡他說,“這個職位比你的能力低多了。”我父親說,他不在乎,只要有工作干就成了。

  我父親非常擔憂,他根本沒有回宜賓,而是給我母親送了一個口信,告訴她,儘可能早地過來和他在一起。他家裡的女人都說,產後這麼早就出動,對我母親來說很成問題。但是,我父親對婷夫人可能會做的事情感到恐懼,傳統的一個月的產後恢復期一結束,他就派他的衛兵來宜賓接我們。

  最後決定,我的弟弟金明得留下來,因為,大家認為他忒小了,不能旅行,他的奶媽和我姐姐的奶媽都想留下來,因為,這樣離她們的家更近。金明的奶媽非常喜歡他,她問我母親,能不能讓金明和她在一起。我母親同意了。她完全信賴她。

  我母親、我姥姥、我姐姐和我,再加上我的奶媽和那位警衛,在六月末的一個黎明之前從宜賓出發。我們帶上簡單的行李和幾隻箱子擠進了一輛吉普車。在那時,像我父母這樣的官員根本沒有任何財產-----只有幾件必備的衣服。我們在坑窪地、滿是塵土的道路上顛簸,早晨的時候,我們才到達內江城。那天,天熱得要命,我們得在那等火車,要等上幾個小時。

  火車終於進站了。正好在這時,我突然決定得去尿嘩嘩,我的奶媽抱起我,把我抱到站台邊沿的地方。我母親擔心,火車會突然開走,她試圖阻止她。我的奶媽以前從未見過火車,也沒有時間概念,她責怪我母親,並且相當有派頭的說,“你不能告訴司機等會嗎?二鴻得撒尿。”她認為,每個人都得像她一樣自動地把我的需要放在第一位。

  因為我們身份不同,我們上車后不得不分開。我母親和我姐姐在二等卧鋪上,我姥姥在另一節車廂坐上了軟座,我的奶媽和我在被叫做“專供母親和兒童的車廂里,”她坐硬座,我得到一張嬰兒床。警衛在第四節車廂里,他坐硬座。

  當火車突突地緩慢前行時,我母親看着外面的水稻和甘蔗。不時地會看到有農民走在田埂上,他們戴着寬沿的草帽,看上去似乎沒精打采,男人們都光着膀子。多條溪流構成水的網絡嘩啦嘩啦的流動着,溪流會被微小的泥壩阻擋,泥壩引導溪水流進一塊又一塊稻田。

  我母親心情憂傷。四年內第二次,她和她的丈夫以及他們的家人得從與他們密切關聯的地方撤出。第一次是從她的家鄉錦州撤出,現在是從我父親的家鄉宜賓撤出。革命似乎沒有解決他們的問題。實際上,革命又引出了新的問題。第一次,她模糊地思考這樣的事實,因為革命是由人來進行的,革命也就負荷着人的缺點。但是,她沒有想到,在解除這些缺點方面,革命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實際上,革命還依賴一些缺點,依賴的往往是最壞的缺點。

  火車在下午的時候開進了成都。我母親發現,她在急切地盼望着在這裡的新的生活。關於成都,她聽說過很多,成都曾經是古代王國的首都,因為出產最出名的絲綢產品,所以以“絲城”而著名。成都還被稱為“木槿之城,”夏日的一場風雨之後,木槿花瓣會覆蓋整個城市。她二十二歲。二十年前,在同樣的年齡,她的母親實際上做為一個囚犯一直住在滿洲里的一座房子里。房子屬於她的軍閥丈夫,丈夫不在家,她得在僕人的監視下生活;她是男人的玩物和財產。我母親,至少,是一個獨立的人。不管她吃了多少苦,她還是敢肯定,她吃的苦與舊中國她母親那樣的婦女吃的苦是沒法相比的。她告誡自己,她有很多理由來感謝共產黨的革命。當火車開進成都火車站的時候,她充滿了決心,要把自己再一次投身到偉大的事業當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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