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語無章—草木之喧

　　零點。離開檯燈，下樓。

　　夜寂靜而悠遠，露燈的光明凈詳和，照在兩邊的樹葉上，一閃一閃，像夜的幽靈。周邊的樹木花草茂密叢深，看起來也有些年紀了。往來的時日雖不是很長，但對這裡的一草一木卻早已熟悉於心。不知從幾時起，開始喜歡這一些不言不語的生命。

　　樓前花木成林，雜樹成蔭。廣玉蘭高大挺拔，茂盛的枝葉可以伸到五樓的陽台。花朵在高處悄然開放。走在幽暗的樹影下面，如果不抬頭，你不會知道，它那稠密的葉脈前面已然寂靜的開滿一朵朵潔白的企盼。

　　月色如水，空照華年，玉蘭花開在枝頭，臨風濯雨，暗然成傷。她摒除舊疾，晝夜吸取日月精華，想必早已修鍊成精。“曄兮如華，溫乎如瑩。”肌膚凝脂，姿容雅麗，隨風招搖處，疑是玉人來。看着那些花朵，突然間想起了《聊齋》。若是蒲老先生在此，那花兒變作的仙靈會不會亦似那些狐仙鬼怪般娉娉裊裊、款款而來呢？念念之際，希望住在樓上的某位君子。俗事侵煩，幽夢未擾，於子夜時分推開窗，迎候那凌雲而至的玉蘭仙子。憑空邂遇一場人間佳境。

　　枇杷即將成熟，微黃的青果懸挂枝頭，月色中發出瑩綠的微光。鴉雀們枕着誘惑的清夢。蛇，張開五彩的羽翼窺視眾生。亞當的肋骨開始疼痛。這個時候的我應該是入夢的。想起了咖啡，濃稠的，馨香馥郁微苦的甜。夏娃，你可有聽見智慧樹清幽的叮咚悅耳？細夜輕茗，還是貪戀茶的味道。它浸潤人間沒有煙火的光陰。

　　想起白日里看見樹蔭處的一叢含笑梅。此時她臨風莞爾，暗香盈袖。彷彿古詩詞里的女子，輕羅小扇，素顏照月，如一筆水墨丹青飄逸出塵。眉間心上嗔喜自如，於繁華喧囂之中心無增減，怡然自立。倘若翩翩尋夢少年路過，也必為之心醉神搖，悵然流連。“草木無情卻有情，相逢見喜兩心傾。人生何必多煩惱，恩怨今朝一笑平。”看那世間欺瞞哄騙追名逐利之行，怎如這小小的草木之心來得清澈悠然？

　　銀杏的葉子最是美麗，我喜歡她初生時的青碧和秋日裡如花的絢爛。那神彩，望空欲飛，青幽幻目催人落淚。風來輕吟，雨至聽聲。待得秋盡，沾濕最後的溫暖，炫舞如蝶，低入塵埃。浮生悲歡，不過春秋一目的渲染。如若人生遭遇種種困頓不堪之懷，於斯時得遇此景，也必有行之山窮，坐看雲起的釋然與通透吧。他年我若為草木，作此一葉，心亦足矣！

　　在這一片天地中，最為清秀逶迤的該數那石欄邊的沿階草。它像一屋綠被，覆蓋住裸露的泥土。細細長長的葉子纖柔裊娜、溫婉俏麗。它的學名叫“麥冬”，淡紫的花穗，清香幽微。全草入葯，心意煩亂時可取其煮水，消渴生津、清心潤肺。“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夜讀書。”夜色沉迷，花木以為仙。麥冬焉然綠衣紅袖，凌波蓮步秉燭添香。

　　蕪荽、青艾、車前草，鬱郁香芷，微雨噥初曉。雲影攜月，遠空有煙火霓虹。一樹一樹，繁花朵朵。碎步輕緩，拾級而回。入影處細語輕顰，笑意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