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前桃花馬後雪

　　入了冬，落了雪，寒氣正濃，街上香車往往喜炮隆隆，又一年迎親嫁娶的好時節。我本不喜這喧囂，偏偏一紙燙金請柬自家鄉捎來，那濃烈的相思紅一下攫住我的心，少小離家老大回，這是家鄉的邀請。於是攬鏡剪髮，掬水理容，載着記憶和相思盛裝而行。

　　四十里山路彎彎，二十年回憶長長。小時候，山區的婚禮是傳奇而浪漫的。那時候也是冬閑，也是落雪，誰家有喜，不發請帖一聲招呼，山裡人豁達，有親沒親的盡來。來時，幾乎人人牽馬，那馬，有的火焰般紅的，有水晶般白的，還有炭墨般黑的，拴成長長的一串兒，颯爽的揚蹄咴咴的叫，你就知道，喜事來了，要娶媳婦嘍！

　　娶親當然就更熱鬧了。幾十匹馬排列成序，繫上吉祥的紅綢，套上嶄新的銀鞍，馱上給女方的聘禮，吉時待到，東家揚鞭令下，娶親馬隊便浩浩蕩蕩向新娘家馳去。頭馬一般選喜氣的紅鬃馬或聖潔的白鬃馬，新郎單騎，格外搶眼。我那時看到衣袂飄飄、一騎絕塵的新郎，當真羨慕死了，就盼自己快快長大，大了，就能騎馬當新郎，就能娶到鄰村漂亮的桃花了。

　　馬隊回來的時候，新郎身前已添了剛娶的妙人兒，兩人一騎，看似浪漫，卻要接受娘家人兇悍的“搶親”考驗了。

　　那“搶親”，是最為驚險和期待的一幕愛情炫舞了。新郎和新娘在娶親馬隊的護衛下，緊緊相偎，踏雪疾馳；娘家馬隊一路呼嘯追隨，稍不留神，便吆喝着搶親調子衝進護衛圈，動真格兒地將新娘子搶了去。那激烈的場面，令夾道觀賞的親友擊掌喝彩，醉然其中。我卻兀自擔心，生怕有一天桃花也被搶了去，那可如何是好？惴惴地去問父親。父親朗聲大笑，說這“搶親”並不真搶，不過是看看新郎的騎術和膽識罷了，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讓新人同“馬”共濟，體會一下突出重圍的默契。畢竟，婚姻這路長着呢，兩人不配合怎麼行？答案知曉的同時，我的秘密也全然曝光。小小子愛上大姑娘，一時成了村裡佳話。因為漂亮的桃花姐姐，那時至少大我七八歲呢。

　　現在，接親的車子已載我直入喜堂。下車落地，我便急問還騎馬搶親么？族人哄然而笑。我才知道，都市的禮儀早已不可阻擋地覆沒了古老傳奇。名車代替了駿馬，酒宴代替了搶親，鞭炮炸鳴歡樂，樂隊爆炒幸福，就連曾代代傳吟的搶親調子也變換成流行無敵的《狼愛上羊》了。禮金越敬越高，喜宴越辦越好，可吃罷了，喝完了，曲終了，人散了，為什麼總有一絲悵然盤於心頭呢？

　　別人不知。於我，悵然什麼呢？

　　我想，定是對馬前桃花馬後雪的那份執念吧！

　　每每念起，總有人笑那老土。我清淺一笑，桃花已嫁，駿馬絕蹤，雖然那一段浪漫傳奇已成為絕版回憶。可我，偏就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