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車漫憶

　　相信每個人都有乘車的經歷，尤其是年關前後，乘車難的陰影時刻籠罩在心頭，很多人為了能在除夕前趕回去與家人團聚，不得不考慮提前動身，歡聚過後，又不得不忍痛提前踏上返程。究其原因，無非是春運客流量大，乘車困難。在交通高度發達的今天，尚且有乘車難的苦累，上年紀的人對於多年前春運乘車難更是記憶猶新，甚至於談乘車而色變了，而我——出身於與汽車打交道的世家，與汽車結下難解之緣，對於乘車今昔變化的感受，更是獨特而深刻，不敢忘記。

　　那時候，客車少旅客多，車站裡整天有拉不完的旅客，每輛車出站都嚴重超員，用句行話說，“塞得實實在在的”，拉旅客像拉貨物一樣“多拉快跑”，給人的感覺是一年到頭都在過春運。若是真到春運，乘車的艱難在今天看來簡直不能想象，說句不客氣的話，好比是逃難。候車室里掛一張發往某地班車的牌子，離發車時間還有幾個小時，牌子後面早早擠滿一堆人，或坐或躺或閑聊或打撲克或酣然而眠，乘車難在心目中根深蒂固，根本不會有人埋怨。時間如蝸牛，慢得不能再慢了，除了耐心等待不會有更好的辦法。在焦灼而煩躁中終於熬到了盡頭，千呼萬喚始出來，服務員一臉嚴肅地來了，取下牌子，輕聲說道：某某地的旅客上車了！就這一句平淡無奇的話語，無異於指揮官下達的作戰命令，而旅客個個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呼啦一下，站起身背上行囊，追隨在服務員身後，其動作之迅捷令人瞠目，那是環境使然，是歸心似箭的渴盼。長長的隊伍里有老人有孩子，幾乎人人背着碩大的被褥、行李，服務員說把行李裝到行李架上。人群爭先恐後往車屁股涌去，車頂上幾位裝卸工高聲叫道，裝一件行李一毛錢，準備好零錢。立即有人響應，高舉一毛錢說，我有零錢，先裝我的，不一會車頂上堆起高高的行李，如駱駝的脊背。車門始終沒有打開，人群失去控制，亂鬨哄擠作一團，矮小的服務員淹沒於人群之中，搖搖晃晃站不穩，氣惱地斷喝：站成一隊，不站好不開門！旅客乖乖地聽從指令，春節前的時間比金子更寶貴，有的還要轉車，誰都耽擱不起。隊形歪歪扭扭，有人躍躍欲試，時刻準備往前沖，搶佔有利地形，但經驗老道的服務員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再次發號施令，排成一隊跟我走。於是，長長的隊伍從車門轉到車頭繞到車尾，重新回到車門，隊伍貼着車身轉一圈，服務員高叫，誰加隊不檢票！貌不起眼的服務員權重如高官，無人敢違拗，按順序依次檢票。司機從裡面拉開門，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彷彿尋寶人經歷艱難險阻發現寶藏，難以抑制激動心情。服務員重申，加隊不檢票，並且很快懲治一位不守規矩的旅客，懲一儆百，無人再敢越雷池半步。在吵鬧聲中旅客漸次登車，回家的渴望幾乎實現一半，回望車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掠過一絲高高在上的快慰。很快，車裡擠滿人，後面仍有一些旅客沒有上車，司機一遍遍將旅客往車後部趕，走廊里填實了，三人座位上擠了四五個人，還要繼續“壓縮”，車上的人埋怨不讓上，車下的人拚命往上擠，實在填不進去了，服務員費力地拉上門，讓餘下的旅客從窗戶里翻進去。那些旅客毫不猶豫地服從命令，幾個窗口全填實了，仍有兩位旅客上不去車，服務員生硬地說，坐下一班車吧。這話在旅客看來幾乎就是騙人，下一班車什麼時候發，不知道；能不能擠上去，沒保證，重要的是抓住眼前的機會，他們哀求司機服務員一定想方設法讓他們上去，就是坐到車頂上受凍也行。車頂上肯定不敢讓人坐，不過司機自有辦法，將車頂上的天窗掀開，把兩個人續進去，從旅客頭頂上見縫插針，方法新穎，行之有效，不失為“偉大創舉”。對於兩位旅客來說，“痛，並且快樂着”，能讓汽車把自己馱回家，真該謝天謝地。這樣的乘車方式註定是一絕。客車如一頭老牛拉着破車，吭吭哧哧，滿載出發了，每小時最多只能行駛二三十公里，中途若是有人下車，和上車一樣艱難，少則十分鐘，多則半小時。

　　能擠上車如期歸家的旅客無異是幸福的，那些乘不上車的旅客卻要在候車室里傾聽新年鐘聲了，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寂和無奈，將成為永久的傷痛。不僅僅是這些，一連幾天商店和飯店不開門，沒吃沒喝，處境更糟，要想離開這座留下苦痛記憶的城市，至少要到大年初二以後，那時候車站才開始發車。

　　今天，車況比那時強百倍，車速快，乘坐舒適，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人人有座位，從早到晚滾動發送班車，旅客很少滯留，縱使偶有滯留，只要捨得花錢，雇上一輛出租車，能開到家門口，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