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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秀於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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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秀於鹹菜

  鹹菜有兩類,一類是用青菜腌的,一類是用雪裡蕻、芥菜腌的。雖是同為

  鹹菜,味道功用略有差別。腌好的雪裡蕻生吃有點辣味,用它來炒肉絲、炒蛋,甚至放湯吃,都是別有風味,就是和上毛豆子燒,也是一碗地道的農家菜。芥菜根部的“蒲頭”特別大,尤其是“彌陀芥菜”,菜幫上突出的“蒲頭”有小孩拳頭大。腌好的芥菜沒有辣味,可生吃,菜“蒲頭”又鮮又脆更好吃。

  春季可以腌菜,但不能久藏,只能隨腌隨吃。腌青菜都在秋冬,經霜后更好。往往是上午把青菜挑下來,丟在田裡讓太陽曬上一天,晚上就可加工了。把一棵棵曬得有點乾的菜,撒上鹽,放在木桶或醬缸里使勁揉,也有把一堆菜放在一起“混”揉的,然後將揉過的菜堆放在一起(往往用醬缸),上面一定要用磨爿石等重物壓上,這些被腌的菜會慢慢滲出滷水,幾天後全部淹沒在滷水里,這表明菜被腌“熟”,可以吃了。腌菜的全過程一點也不複雜,但其中一個道理我至今不明白,那就是同樣腌一缸鹹菜,他腌出來的就好吃,有鮮味,你腌出來的只有鹹味獨缺鮮味,儘管你的一套程序可能做得比他還要道地。而且學不長進,今年是這樣,明年腌出來的菜還是這樣,好像特別笨一樣。這種情況每家都有。用農民的話來說,這是“腌手”里的關係,就是說一家人里有“腌手”好的,也有“腌手”差的。這“腌手”有點像“手氣”的意思,但不全是,因為“手氣”有時可以是輪流的,“腌手”卻是固定的。我腌過多次鹹菜,一直是屬於后一類的。我家好吃的鹹菜,都是媽媽鹽的,她的“鹽手”好。不知能否用科學的角度來解釋這種小事。

  不管腌的是哪一種菜,生腌的味道都要欠一點。它們的真正好味道還要經過另一道特別工序才能發揮到極致,這道工序就是“回甏”。這道工序一般都在春天進行,即把生腌好的鹹菜一棵棵擠干后,放進一個個小甏里,甏口放一把乾淨稻草,用揉和的泥巴把甏口封得嚴嚴實實,再倒過來放在一邊。等過了一段時間把封泥打開,甏里的那些菜呀,全都變成金黃色的了,那味道除了鮮,還添加了一點酸。這一點酸是鹹菜的精華所在,特色所在,吸引所在。人們在吃西瓜時一定要問甜不甜,而在吃鹹菜時就必須會問酸不酸。鹹菜的酸和西瓜的甜一樣重要,一樣討人喜歡。鹹菜不是一種可口的菜,有了這點酸會變得更可口起來。吃這種鹹菜,尤其是吃芥菜上的那個酸“蒲頭”,真是打耳光也不肯放的。“回甏”有技術要求,如封口用的泥,最好是用隔年的稻板泥,難度在甏口上,封得不好,等你打開來時,衝出來的是一股臭味——甏里的鹹菜全爛了,前功盡棄了。

  我們這裡歷來把青菜叫作“藏菜”。開始我以為“藏”字只是取其同音而已,沒想到至少在明朝時就是這樣稱呼了,這是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告訴我的,後來的校注者認為“藏菜即腌藏的菜”,只講到了一半,其實應是“可作腌藏的青菜”。事實上,最適宜於腌鹹菜、腌量最大的都是“藏菜”。我們的先人取名着眼於其功能,倒是顯出了菜名的確切來。每年待霜降過後,各家專挑那種束腰的矮腳大蒲頭藏菜來腌,方法同上。這種鹹菜的菜葉部分吃口較差,我家在腌菜時,往往會把菜葉切下來,專腌菜梗部分。腌好的菜梗顏色微黃,味道微酸,特別是菜心更好吃,常常是等把鹹菜洗凈了,裡面的心子也被挖光到了肚子里,看到人家在洗黃黃的鹹菜,討來吃的也是菜心子。沒有菜葉的鹹菜梗切好后,農民卻給了它一個特別解饞的名字——白斬雞。“白斬雞”是我長身體時早餐晚餐時最主要的下飯菜,要吃一個冬天。節氣一過立春,這類鹹菜味道頓時立刻會變得不好吃了。而田裡的藏菜也會開始抽苔開花,不適宜繼續腌鹹菜,因此,這種鹹菜一般都不“回甏”。鹹菜有的時候會讓人感到很好吃,但吃鹹菜更多是同貧困、貧窮相關聯的。唐代文學家韓愈於貞元末年被貶竄南荒,幾年裡投閑置散。那段苦日子對他印象最深的是“朝齏暮鹽”,“齏”即細切的鹹菜,終日以鹹菜下飯,他的日子能說好過嗎?四百多年後的元好問,在一次除夕之夜面對“飯曾瓦空”的尷尬,想到自己的命運、生活同韓愈一樣苦,把“齏鹽”寫到了詞里,說他也過着韓愈那樣的苦日子。

  現在,這裡早已不腌鹹菜,尤其是不大量腌鹹菜了,想着要吃時,去買一點就是了。二三十年前的農民還在大量吃,每到秋冬季的早晨,桌子上一碗“白斬雞”,幾碗稀飯,吃好了掮着鐵釒答,挑着畚箕,去戰天鬥地,去狠批猛斗。晚上回到家,仍是稀飯加“白斬雞”。生活富裕的人們現在開始懷念起鹹菜了。油水吃多了的我有時也會作秀於鹹菜,不過作秀過後我想,吃鹹菜是要有氛圍的,在貧困的氛圍里吃鹹菜會顯出人的能耐,自然更顯出人的無奈。鹹菜居然也可成為作秀的道具,這是以前所無法想象的事。當然,作秀僅僅作秀而已,到此為止,絕不能念念不忘那鹹菜,不信,再連續吃上一個星期的“白斬雞”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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