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人生(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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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人生(三十七) 標籤:人生不設限
坎坷人生
——正方形性格和真實八十一難
陳宣章
七十二、車禍
車禍經過:醫院突然派車接我們,到醫療隊時已近中午。午餐后收拾東西,與大隊幹部告別,裝車。劉幹事坐駕駛室,我們四人在車上。天非常冷,我們都是棉衣棉褲大頭鞋加棉大衣蒙頭。一個個在打瞌睡。
公路上車輛極少,嘎斯車開得非常快。對面來的一輛解放牌卡車也開得非常快,突然解放牌卡車車頭向左一偏。司機左手從左側車窗伸出去指着解放牌卡車司機亂罵,右手緊急把方向盤打右。這些事情都是在瞬間發生的,也是劉幹事看到的。當時已經傍晚,北方冬季夜長,天黑得早。右側路邊有兄妹兩人並肩步行。哥哥在左,穿着棉猴,沒有聽到後面車聲。車頭右邊帶到棉猴,把人摔出很遠。頭着地,撞在一顆雞蛋大的石頭上。巧得很,這裡只有這顆石頭,而且半露在路面。
我們在車上突然一震,又聽到“咕咚”一響,趕緊伸頭看:車後路上躺着一個人,旁邊的姑娘在大喊。因為風大聽不清喊什麼。我意識到出事了,站起來使勁敲駕駛室頂。司機不知道撞了人,聽到駕駛室頂的敲擊才緊急剎車。他問我們怎麼了?我們指着後面告訴他:可能撞了人。我和孫醫生拿着急救箱跳下車,跑過去,病人頭顱開花,已經昏迷,瞳孔不等大。
劉幹事問我們怎麼辦?我說:攔車送病人去醫院。可是路上沒有車,偶爾有車不肯停。好不容易攔停了一輛車,一看是車禍開車就跑了。沒有辦法,我們用自己的車把病人送到公社衛生院。公社衛生院值班醫生馬上搶救。
我們去打電話聯繫交通大隊,並帶領他們去現場調查。我們被交通大隊一頓臭罵,因為破壞了肇事現場,怎麼解釋都沒有用。我們又打長途電話聯繫大連,醫院立即派北京吉普送隋副院長趕來解決問題。這是北京吉普破天荒第一次被副院長使用。
在縣交通大隊我們一個個交代經過做筆錄。因為我們四個都說“在車上蒙頭打瞌睡”,個個被訓“不老實,隱瞞肇事真相”;由於說不出解放牌卡車的車牌,交通大隊根本不相信;問我們“為什麼破壞肇事現場”,我們答“攔不到車”,又被一頓訓:“為什麼不記下車牌?我們會追查他們不人道的責任。”我們是醫療隊,對車禍完全不懂這些,只知道救人第一。天亮時,隋副院長趕到縣交通大隊,留下劉幹事,放我們四個坐嘎斯車回大連。嘎斯車各部位已經被拍照,留檔。我們到家已經八點多,又累又餓又受凍,還窩了一肚子氣。
有兩件巧事:皮口陸軍217醫院治顱腦外傷技術很好,病人就從公社衛生院轉院了。而217醫院就在我們醫療隊住處附近。後來我們去217醫院看望病人,向病房醫生介紹受傷現場實況時得知:大隊支部書記的叔叔就是縣交通大隊隊長。一個電話,交通大隊的態度馬上就不同了。唯一不好的是,公社衛生院搶救時誤用嗎啡注射,這是顱腦損傷禁用的:1。嗎啡能抑制大腦呼吸中樞和咳嗽中樞的活動。2。嗎啡使瞳孔極度縮小呈針尖樣,影響對腦損傷的診斷。3。嗎啡引起噁心嘔吐,使昏迷病人胃內食物流入氣管,導致吸入性肺炎。另外,公社衛生院不懂顱腦損傷的清創,把頭髮、骨片、泥土搞到腦組織深層,增加了217醫院清創的難度,使腦組織更多地被去除,影響將來腦功能的恢復。
病人三十多歲,是大連軍工企業職工,妻子停工在醫院護理。家中有兩個上學的孩子。醫院不但要負擔一切醫療費用、交通費用、夫妻誤工、孩子撫養到成年、營養費用、精神損失等等,還有數不清的瑣事纏身。司機是個吉林兵,後來複員了,留下擦不完屁股的後事。病人一直昏迷不醒,他妻子精神、身體實在受不了,說:“你們當場撞死了,賠點錢,事情就了了。我也可以改嫁,孩子也有個照顧。我每天24小時護理,人已經累得站不起來了。這樣一直拖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我都快要瘋了。”
很久很久以後,病人醒了,也成了傻子,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病情穩定后,家屬要求轉到403醫院,縣交通大隊發現后說:“你們傻啊!轉到大連市任何醫院都行,就是不能到403醫院。這是永遠甩不掉的包袱,永遠結不了案的案子。”後來醫院第二次搬家后怎麼談判解決的,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自己生病到旅順住院了。
交通肇事後患無窮。現在查處酒後駕車,實在是正確。為了這個病人,我幾次去217醫院,前前後後耗去不少時間。至今,我坐出租車的第一句話是:“師傅,安全第一。”
七十三、震驚
第四批醫療隊在一所小院,東、西各一屋,中間是廚房。旁邊一個大院,不但自己開伙,還種了玉米、茄子、辣椒、芸豆等等,澆水、施肥很有收穫。大玉米吃不了還帶回家;小玉米只有一寸多長也很甜;蔬菜吃新鮮的,隨吃隨摘。早餐後上班,兩個女同胞張紹*、梁姣*提前回來做飯。晚上我們看書,聊天。曲幹事、我、張紹*還繡花。我們每人綉了兩對枕套,我還綉了一個門帘,至今還用着。
就是梁姣*不是個東西,又懶又饞又貪。幹活時耍滑,還整天表功。煮一鍋玉米,她狼吞虎咽,不嚼就咽,生怕吃少了吃虧。告訴她地里有的是,慢慢嚼慢慢咽,不聽,吃完胃痛,拉的屎里玉米都是原粒。她上班也是東逛逛西溜溜,見我的事迹被表彰,妒忌得很,還在醫療隊內部挑弄是非。結果人人知道,誰也不願多理她。
那時,公社還常常利用“反擊右傾翻案風”搞批鬥會。有個老農在自留地里科學種植,提出“一元鈔票大的地里出一元錢菜”,就被批鬥是“資本主義尾巴”。相反,有個公社幹部利用“回城名額”把知青肚子搞大。
那兩個在醫院進修的青年回隊了。男青年小紀是大隊獸醫的兒子,提出在大隊里開展床頭手術。我震驚了。我對他說:“你在醫院進修一年,就敢搞床頭手術。我走後,你願怎麼搞就怎麼搞。我在這裡一天,就一天不准你搞。你能像邵大夫那樣治好常見病就行,不要把這裡當醫院。你從來沒有當過赤腳醫生,現在就想當洋大夫,你是把人當成畜生了。”曲幹事知道,此人在醫院瞎搞。手術台上主刀、第一助手沒有上台,他就上去把病人腹腔打開了。外科主任張崇*氣得把他趕出手術室,宣布永遠不准他進去。曲幹事對大隊黨支部說了我們的意見,讓他去跟着父親搞獸醫,否則早晚出人命。女青年小張大概也有上層關係,就跟着我和邵大夫出診。有時我和邵大夫分頭出診,小張就跟着我。
有一天出診路過小張家。進去喝水時,她問我看不看小說?我說:“從來不看。”她就用報紙包了一本小說給我,說:“很好看的,拿去看吧。”正好曲幹事回醫院有事,我就晚上偷偷看。這是我第一次看小說。《隋唐演義》很厚,破舊不堪,扉頁上寫着“隋唐演毒”。
我的事迹被表彰后,公社衛生院要我給赤腳醫生講中草藥。每個大隊抽一名赤腳醫生參加。大隊就讓小張去。從大隊到公社衛生院騎自行車要近一個小時,我沒有自行車。曲幹事說借一輛。書記說,農村自行車金貴,而且天天用,誰肯借啊?小張說:“不用借。他坐我車后書報架就行了。”在公社衛生院,她還成了我的助教,倒水、挂圖、收拾教室。
有一天路上,他問我:“小說好看嗎?”“好看。秦瓊賣馬,英雄落難。”我心裡想,我現在就是落難的秦瓊。我又說:“書里的詩詞不錯。”她說:“你也中毒了。如果你是隋煬帝,我願做你的袁寶兒。”“你胡說什麼?我有老婆兒子。”“我知道。我在內科進修一年。你兒子住過院。你老婆真美。我不過是……”“去去去!胡說八道。曲幹事是政治處組織幹事。你別叫我犯錯誤。”“不會的,別讓他知道。”“你再說,以後我不坐你的車,自己去公社衛生院。”
晚上曲幹事與我聊天,漏出一件更令我震驚的事:傳染科醫生博連*是假黨員。
博連*父親是某軍分區司令。她初中畢業去工廠“學工”(那時候有“學工”、“學農”、“學軍”)。工廠軍宣隊長是他父親部下,就把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給她了。畢業到我院時,教導員問她是不是黨員,她說是。整黨時,曲幹事發現她檔案中沒有入黨的資料,就找她談,問她在何處入黨。她說是在大學入黨。發公函結果,大學黨組織否認。她又說是在工廠入黨,發公函結果又被否認。曲幹事再問她:“支部書記是誰?入黨介紹人是誰?”她都說不出。醫院黨委聽彙報后,叫她回去,不管找誰,補齊手續。她回去找父親,再通過原軍宣隊長找工廠黨委,“造”了一份入黨志願書回來,上面的項目、公章一應俱全。這樣,她的黨齡就從工廠開始算起,“入黨”時還不到18周歲。
曲幹事回醫院有事。我們住的西屋在雨天漏雨嚴重,她們住的東屋也漏雨。晚上我只能打着雨傘坐着睡覺,睡不着就乾脆看小說。天晴后,大隊派人來修理屋頂。曲幹事回來時,屋頂已經修好,但是小說還沒有看完,只能停止。
那是難忘的一天,我發燒,曲幹事叫我停課。我說:“通知各大隊多麻煩,也來不及了。我還是去吧。”他們三人去參加公社“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大會了。
那天我是坐着講課,不知怎麼了,不小心把講台邊的熱水瓶碰到,“砰”的一聲炸了。下午4點整,全國各地廣播電台同時在哀樂聲中沉痛宣告:“偉大領袖毛主席在患病後經過多方精心治療,終因病情惡化,醫治無效,於1976年9月9日零時10分在北京逝世。”當時,我們正在從公社衛生院回去的路上。我對她說:“不好!毛主席逝世了。”她說:“別瞎說。”我告訴她,現在正在廣播。她跳下自行車,我們靜聽。我心中極度震驚,全身一陣寒戰,從頭皮到腳底像有電流“刷”地通過,再坐上車,一路上頭腦一批空白。
回到住地,曲幹事他們三個還沒有回來。我躺在炕上,體溫可能不低。她看我這樣,給我量體溫,38。7℃。我嗓子很痛,吃了抗菌素。她非要給我打退燒針。在打完針拔針頭時,趁我沒有拉起褲子她一手伸入抓住我的陽具壓了上來。我稀里糊塗就被……。雲收雨散,她還壓在上面極盡所能。我催她:“老曲就要回來了。”她才收拾離開。我躺在炕上想剛才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明白竟會如此荒唐。我彷彿在空中飄蕩,失去了方向,不知自己會飄到何方?她還沒有結婚,但根據醫學常識她不是處女。
第二天,我們接到命令立即回醫院。因為上次車禍,這次沒有車接。大隊用手扶拖拉機把我們送到火車站。我們的油糧廚具、醫療設備都交給在知青點蹲點的外科教導員、支部書記周智*。我有一箱書拿不動,醫學的、中藥的、馬列毛著都有,就留在那兒,請周教導員以後捎回去給我。結果一本也不見,他見了我提都不提,“貪污”了。除了以前的郭沫若《李白和杜甫》一書,這是我最大的損失。
臨走時小張來送我們。我把醫療隊的熱水瓶托她轉交公社衛生院賠償。小說沒有看完,也不能當眾還她,就一直在我處。我後來再到皮口時,她已經出嫁到鄰公社,再也沒有聯繫。不知道我的出格有沒有留下孽債?
一個人如果失去(哪怕是短時)信念、方向,就會做出荒誕不經的蠢事。我心中一直自責,雖然我妻子至今不知,但是壓在心頭35年,一直是個心病。醫療隊回醫院,年終我被評為先進,一生第一次受嘉獎。如果像以前那樣“向黨交心”,我應該受處分。
(三十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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