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記憶

　　??收起書本、文具，疲憊地走出教室，意外地發現外面下雨了，而自己手裡竟沒有帶傘。踅回教室，重新坐下，看着屋內明晃晃的燈光，電扇疲於奔命地轉動，莘莘學子們在38℃的高溫下，埋頭苦幹。偌大的教室里，滑動的全是濕漉漉的孤獨感。

　　??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和您。也許只有在這樣一個被苦雨滯留的晚上，我才能把追趕明天的腳步停下來，把永不停息的思索緩下來，把胸中的那一份柔情奉獻給您——我親愛的媽媽！

　　??我把記憶的觸角慢慢地伸向過去。當年，那個愛哭的小孩子，是多麼讓人煩躁啊！可是媽媽一來，那張臉上一邊還沾着沒抖落完全的淚珠兒，一邊又會漾開一朵小花。您愛憐地抱我入懷，一切的不安全感，煙消雲散在這溫暖的懷抱之中。

　　??三歲的時候，我已經可以追隨在哥哥身後，咿咿呀呀地唱：“春天來了，冰雪融化……”攥着一桿千斤重的狼毫在舊報紙上塗鴉，順便也會給自己的小臉抹朵花兒。微笑就從您的嘴角靜靜地流淌出來，溫柔而美麗。

　　??哥哥念小學了，您便作了我的啟蒙老師，手裡邊飛快而靈巧地或編織，或縫紉，眼睛卻不停地看着我用鉛筆在紙張上划著“a，o，e”，一撇一捺與“1，2，3”。寫“8”的時候最有趣，我總是記不住“8”中間那彎兒該怎麼拐，您就停下手裡的活計，認真地示範給我看：“這樣：先劃一個0，再劃一個0，就像眼鏡一樣，中間連着。”當我按照您的意思，費力地把“8”寫完，常常地出了一口氣。您高興地說：“很棒！”我學前的啟蒙教育，就在您的教導下，邁開了步子。

　　??一上學，語文就成了我的驕傲，數學卻顯然沒有進步。第一次數學考試，題目用漢字寫的，老師讀題時幾十張小嘴都跟着嘰嘰喳喳，我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試就正式的拉開了序幕。卷子改完發到我手裡的時候，我居然還能看懂自己考了多少分。於是，就那樣耷拉着腦袋瓜，一步步地蹭回家。看到您正忙着做飯，怯怯地走上前，小臉兒比樹上熟透了的棗子還要紅，輕輕扯扯您的衣襟，很小聲地說：“我數學考了七分。”我不敢看您，怕看到失望與暴力。我艱難地等着您的宣判，一刻相當於一世紀。突然，聽到您“撲哧”一笑，還是我熟悉的溫暖的聲音：“喲，真的嗎？我來看看。”說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看到那個使我害羞的紅色“7”，您不以為然地說：“沒事，下次努力唄。”我的心一下子復活過來了：天，依然是藍色的，白雲飄過，飛鳥掠過。下次考試，當然就沒有那麼慘了。那以後，我的成績再沒有讓您為難過。

　　??最快樂的時光就是讀小學那些年，因為急於賣弄剛剛學到的知識，一放學、放假，我就掇條小板凳，挨着您坐下，把《少年文藝》、《格林童話》、《西遊記》之類的書讀給您聽，興高采烈，樂此不疲。您一邊做着手裡的活，一邊點頭。偶爾發現您的眼神有點遊離，我就嘟起嘴巴：“您沒有認真聽？”您馬上笑着說：“我聽着呢！你看你都讀到哪哪了。”我才放過您。

　　??夏夜的星空里，我偎着您，坐在竹席上，聽您給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給我解說天上的星座，哪顆星叫什麼，您都說得出來，我懷疑您的記憶力是不是從仙女那裡得來的，那麼清楚。特別是到了七夕節，您神秘地告訴我：“你去葡萄架下躲着，聽聽牛郎織女都說了什麼話。”我真的就偷偷站在滾滿顆顆珍珠的葡萄架下，仔細聆聽。然後，再失望地跑回來，說：“沒有聽到他們說話呀。”“哦，可能是因為還沒有下雨的緣故，下了雨就靈了——那是他們在抱頭痛哭哩。”您輕描淡寫地回答，聽得我半信半疑。

　　??上了《自然》課，才知道哪裡有什麼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事，不過是一個優美的傳說罷了。但是那些和您的對話，卻真切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那真是少年時代度過的最快樂的日子，至今回憶起來，我還能一個人偷偷笑出聲來。

　　??我讀初中那年，您已經在小學教書了。輕快的步伐總是在家庭與學校之間穿梭。您從來沒有跟誰紅過臉，也從來不捨得彈孩子們一指頭，但是，您教過的那些班級，總是最出色的。我師範畢業后，子承父業，也做了一名老師，這時，您的工齡已經有九年了。每天茶餘飯後，您和爸爸跟我探討的最多的，就是你們的教育經驗，給了我莫大的幫助。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李文君〗

　　??工作幾年後，我覺得自己的視野很狹窄，知識也該更新了，於是提出繼續求學的想法。當時身邊所有的人都反對，反對的理由是：作為一位正式國家教師，每月都有固定的餉銀，你還有什麼不足？！就在理想與現實發生嚴重衝突的時候，您與爸爸做出了大膽的決斷：我們支持你！但是，您又補充了一句：你自己要有面對未來的各種困難的勇氣！您這些話，給了我無限的信心與動力，使我在艱難困頓之中，依然堅持自己的理想，百折不撓，堅韌不拔。事實證明，我沒有給您丟臉，當初的選擇，我決不後悔！

　　??您不打誑語，不鬥氣，不說嘴，但是，您也有弱點。一條花蛇會使您大驚失色，您生病的時候，藥片很難咽下去，而且，您還有那麼一點點迷信。七月十五，您一定會提醒我們不要去朋友家串門；過年炸圓子，您一定會說：“不許說話，別得罪了神靈。”您虔誠的神情，使氣氛一下子嚴肅起來。而且，致命的是，如果您身體不舒服，您一定會瞞着我和哥哥，而且讓爸爸也幫着隱瞞。因為，您怕我們擔憂。

　　??每逢我們出遠門，您總是前一晚上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妥當，一一查點清楚，睡得也不踏實。把我們送上車，您還一直站着，常常的，我從車裡一回頭，還可以看見您痴痴的望着車子開去的方向，盼望着再一次重逢。您眺望的身影，定格成我記憶里的一道風景，一幅畫。也許，我能走出您的視線，卻永遠走不出您心靈的港灣。您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兒行千里母擔憂。”這句話，現在足以使我淚流滿面。

　　??每次一回家，興奮地喊出的第一句話，肯定是：“媽，我回來了！”媽媽在哪裡，家就在哪裡，這是爸爸永遠要吃醋的一句話。可是沒有辦法，脫口而出，攔都攔不住啊！

　　??詩人李瑛有首詩題為《家》，讀後讓人倍感溫馨：??

　　??壁櫥和抽屜儲滿的都是丟失的記憶/有的幸福，有的痛苦/把我的根埋得很深/往事壓在像冊里已經發黃，但/泡在茶杯里，很濃/斟在酒杯里，很醇/離開它便被稱為遊子和旅人/像一朵漂浮的雲/離它三天，野草/便會長滿台階/直爬到門上那把銹鎖。??

　　??無論你走多遠，千里萬里/它總是一言不發，站在那裡/發光，像星星，照着你/使你懷念只有自己熟悉的/氣味和親情/喚你回去。??

　　??即使茫茫煙雲隔斷你/即使千山萬水淹沒你/即使被燃成灰燼也要回去/沿着慈母手中那條線/那線就是鋪在家門前的小路/彎彎曲曲，甚至崎嶇、泥濘。??

　　??但你的腿趾吻着的/卻是殷殷的、殷殷的純情。??

　　??李瑛的詩歌，當然是美的，暖的；可是，您的言行，比詩歌還美，還暖。即使我不在您身邊，可是，我知道，您的心就像我的眼睛，永遠在亮着，為我指點前方的路。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李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