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採薇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pp958
“……”
“……”
“在此告別吧！薇兒，珍重……”
“渝君……我等你……你一定要回來啊……”
……
楊柳依依時節，池塘邊的鴛鴦對着春風呢喃，而我要離開你——我最心愛的女人，遠去戍邊。
不敢輕易對你許下承諾，害怕生命太輕，無以承受誓言之重。
薇兒，原諒我決絕的轉身，我擔心多猶豫一秒，你我就少一份堅定。
會再見的，即使，那是來生……
離開你的第一個春天，歲月經寒。
行走在寂寥邊境，我腳下是整個蒼茫的大地，而它竟然被一朵帶露的鮮花輕輕舉起。
薇草，一抹鵝黃的身影，溫暖了我的視線，它還剛剛吐露它小小的生命，而那股認真又渴望的姿態，卻讓我感到心疼。
還記得那年，你背了家人帶我去到一片田野，彼時，春光旖旎，你的笑溶溶漾漾，像停泊進日光里的一片雲彩。你說，你雖是富貴人家的女兒，但是你喜歡花草熱愛自然，享受面向陽光微笑的姿態，你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朵向日葵。我說，“那你吃過這個東西嗎？”我俯身採下一棵薇草，薇草上沾滿了陽光。你小小的眉頭微蹙，有點慌張又無奈的神情。我把薇草送入口中，不慌不忙，還很享受的表情，你急了，也俯身采了一棵，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口，原本微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真的好吃呢，呵呵…”，彼時你的銀鈴般的笑聲依舊蕩漾在我的耳邊，而對這已飽聞戰場廝殺吶喊抑或哀怨悲泣的耳朵來說，那潛存在記憶里的聲音已化作我深深的懷念，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消無聲息地充溢我的腦海，貫徹我的每一條血管與神經，翻騰咆哮，化作無休止的呼喚……
當時不久后的一天，你早早起床，采了大把的薇草，跑來送給我，你額頭上沁着小小的帶香的汗滴，“渝哥哥，看，我為你採的薇草！”，我感動又心疼地摸着你的頭，“小傻瓜，薇草，一旦離地，不馬上吃掉的話很快就枯了，你采這麼多薇草……”，我停止說下去，因為我看到你的眼睛泛潮了，“你渝哥哥呢一下子又吃不了這麼多，不如咱們分給鄉親們吧……”我話鋒及時一轉，你暖若春風的笑靨又在我的視線中彌散開來……
而此刻，薇兒，你在做什麼呢？
嘴巴上不肯說回家，心裡已叨念了成千上百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的心在燃燒，疼痛的說不出話來。
時光流逝，每天夕陽西下時分，能以我枯瘦的目光目送光明的離去，想着或許遠方的你在與我望着一樣的夕陽，這已是上天的饋贈。
在我這裡，生命卑微的像一棵薇草，我不敢對明天抱有奢侈的念想，就如同薇草不敢對大地許下它小小的願望。
玁狁的進犯愈發猖狂，軍隊往往來不及安營紮寨就要匆匆轉移，載飢載渴走過硝煙四起的戰場，宛如飄忽的魂魄踩在堅硬的屍體上。戍邊未捷，輾轉流離，家書難寄。家，已是心中最溫柔的疼痛，不經意的觸碰，讓我對生命多了一份眷戀，這眷戀一毫克也是致命的毒藥啊……
作為熱血方剛的男子漢，最堅決的使命就是要保護好腳下的一方土地。有國才有家，有家才有愛。這愛可以不是我們的，它會是更多人的。
薇兒，你說，是吧？
我輕輕採下一棵路邊的薇草，把它送入口中，滋味依舊，卻憋得我直流下兩行清淚。
就當是灌溉了腳下的土地，來年這裡會開出怎樣多情的花朵，或許，都與我無關了吧……
當蟬鳴成熟了一個異鄉的夏天，我發現，唯一能溫暖我的，還是記憶里矯情的流浪。
夏天正是繁花盛開的時刻，薇草已剛硬不能吃了，薇兒，後院的花開到荼蘼了吧？你一個人目擊了又一夏的花開花落，孤單嗎？寂寞吧？是不是又執起你柔情繾綣的筆觸，一個人坐在月光下，細數風雨微涼。說道雨水擾人，怕是昨夜淚水把紅色的信箋沁褪了色吧…天涼了，不能為多你添一件衣裳，多夾一口飯菜，我的世界里沒有你的消息，自此茶飯無滋味，要如何拿捏我潺潺的依戀，薇兒，你能告訴我么……
而我也老了呵，多少次經過無名的水域，我無意的一瞥，竟險些認不出我自己。多少個夜不能寐的晚上，我走出營帳，聽夜風的私語，試圖聽出你的消息，猜想今夜的星星照亮誰家屋檐，卻意外地瞥見絕美的月光。眉頭微蹙的瞬間，憂傷像是一個盛開的恰到好處的漣漪，翻滾着歲月的隱忍，襲卷着執拗的依戀。
還記得當時你父母一直不肯同意我們的婚事嗎？聰明的你想出了一個辦法，你跟你父母說你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快要死了，然後上天贈給你一條魚，你把它放回水裡，之後你的病竟奇迹般的好了。這分明是在暗示我的名字啊，然後你說著這夢真奇怪啊離開了，兩天後，你們府上來人去請了我，說你父親要跟我談一下和你的婚事。那一刻，我心是多麼歡喜，可是，現在的我每思至此，不禁感懷悲泣，薇兒，你是多麼喜歡我啊，而我卻不能陪在你身邊，不能給你真正的幸福，何年能還，還能否見到你永遠美好的容顏，還是個未知數，我知道的是，我不想再依靠夢中真實的吻活下去了……
軍事緊迫，戰火無情，每一次的戰鬥都抱着必死的心態，每一次倖存都要感謝上天的恩賜。可是，邊境硝煙四起民不聊生的境況讓我深深擔憂，家國不保，自己的幸福如何求得心理上的安寧？薇兒，我相信你是懂我的。
真希望沒有戰爭啊……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起去那片田野上放一隻初春的風箏了，士兵們都會在家裡過着平和幸福的生活，邊境兩界的人們和諧地相處或者貿易往來……那樣的話，再沒有未寒的屍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沒有那麼多飽含思念之苦的淚水白白流下……
我不敢和身邊的人熟識，害怕和他們產生感情，在戰場，感情這種東西是最要不得的，我不知道有多少個我還能在目送一個又一個戰友離我而去后依舊毅然地站起。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不遠處的綠洲，不敢讚美一句夕陽好美，不敢望着天上不知能否到達目的地的鴻雁……戰火讓我的身體變得堅硬，讓我的心變得麻木，卻讓我的目光無法承載這世上的美好……
當我手持利劍在沙場搏殺，那一刻，我覺得人類是最可憐的最愚昧的生物，彼此傷害，用微不足道的生命裝飾了一段歷史。是我贏還是我輸，用利劍刺穿敵人胸膛的那刻，我發現，其實我們都輸了，輸給了慾望……為了得到更多，結果失去了更多……
薇兒，還年紀輕輕的我，卻已深諳了這些滄桑的道理，不知是喜是悲。
秋風蕭瑟，無情地捉弄着我單薄的衣襟，飄起的長帶，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
那年的初秋，我們家道中折，陷入不堪之境，父親被誣陷入獄，在獄中憤慨死去。你和母親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幾近絕望，之前借出去的錢了無着落，債主又逼債上門，嘗盡了世態炎涼。我們一起開了一家茶鋪，日子慢慢有點好轉，而時運不濟，和玁狁的戰爭開始了，我被征去充軍入伍，孤留你一人守家立業。
離別的前夕，你為我沏了一杯茶，說，“茶之濃，光可鑒，情之深，人可待”，我的一滴淚不偏不倚落入茶中，在你發現之前，我一飲而盡……
薇兒，你還好嗎？親人們還好嗎？
我像遊盪在荒野的狼，目光炯爍心卻干若死水。我像荒野的孤魂，破碎的魂魄如何粘連。
戰馬嘶鳴，戎車浩蕩，倥傯戎馬，卷襲沙場。
就在不久前的一次戰鬥中，我被一隻飛來的箭射中了左膀，中傷那一刻，我竟發現我在笑着，意外的解脫感。而當我重重的倒在地上，我被自己的重量砸醒了，我不是對世間毫無眷戀的行屍走肉，我不是沒有重量沒有感情的魂魄，遠方，還有我深愛和深愛我的人，她們日日盼望夜夜思念，我怎能就這樣離去。我太自私了。
於是我掙扎着站起，卻因失血過多，又重重地跌倒過去……
“薇兒，對不起……原諒我……”我喉嚨里發出無聲的聲音……
當我再次醒來，熟悉的營帳，溫暖的爐火，恍惚間竟有在家的錯覺。而身旁無力的呻吟把我喚回到現實中。呵，我還活着。我轉了個身，流下混濁的眼淚……
傷口基本癒合，我隨即加入戰鬥，一個月輾轉經戰多次，軍情緊急，戰甲武器不敢卸下。天氣愈寒，沙場蒼茫，鎧甲反射出刺眼的寒光，長矛的紅纓被鮮血染得愈發鮮艷。幾場戰鬥后，我們贏得了用鮮血灌溉過的肥沃的土地。
薇兒，我們會勝利的。
深冬。
風雪凄迷。
轉眼四季皆歷，在外征戰多少個春夏秋冬，未知。不忍卒數。
我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在歸鄉的路上，心該是激動興奮的吧，走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經歷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戰役，終於迎來了這一刻，重拾行李——回家！
可是…為什麼我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目擊了那麼多血灑沙場的生命，風化在異鄉的土地，他們再也回不了家了。而千百年後，這些人用生命換回的土地又以何種形式存在？他的還是我的？重要麼……
不禁苦笑……
薇兒，而我這刻卻在心裡發顫，你可否還記得我？當我出現在你的面前，但願你的眼神里欣喜的成分大於失落，但願我堅硬的手為你拭去感傷又欣慰的淚水時沒有划痛你的皮膚……
薇兒，你收到徵兵回鄉的消息了吧，你此刻正在窗前獨斟一杯清茶，靜等我的歸來吧？
可是，倘若我沒能歸來呢，等茶涼到雨水的溫度，你會落淚嗎？於是我會有多麼慶幸，你雖不在我的視線內，但你至少在我腳能走到的地方。出生入死才發現，兩口子平凡地生活，並肩喝茶，比一切優雅。
故鄉怕已不再是曾經的樣子，就如同我已不再是曾經的少年。
歸來了，我，那片故鄉的熱土。
我飽含淚水，撲回你的懷抱。
希望就此夕陽不再血紅，眼中不再無端熱淚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