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傷疤

　　玉米地里的時光

　　七歲的時候，母親種了一大片玉米在自家場院里。

　　從玉米點種、發芽，澆水、施肥、薅草乃至玉米拔節、開花、抽穗，最後長出玉米棒子，這一系列的過程讓我的母親大半年裡都在忙活。年少的我偶爾見母親辛苦，便也會拿起鋤頭學着母親的樣子挖地，除草。不過，通常不到三分鐘自己的手就會被磨出水泡，於是便放下鋤頭玩去了，留下母親一個人忙碌的身影。

　　兒時的夥伴們總愛三五成群地鑽進玉米地里捉迷藏，雖然知道它並不能擋住視線，但還是樂此不疲。等玉米掰完了，留下稀拉拉的在風中佇立的玉米稈。小夥伴們又會抬着把刀，砍下一棵棵玉米稈，劈開皮嚼當中的汁液。顏色綠、干粗的汁多，細的紅皮的通常是綿軟的，嚼不出多少水來。那時候覺得它就跟甘蔗一樣，甜甜的。長大了才發現，它遠沒有甘蔗甜，而且汁也沒有甘蔗多，實在沒什麼味道。但那時把它嚼在嘴中的味道卻一輩子也忘不了。

　　後來母親不再種玉米了，陸續種過一些黃豆、蠶豆、花生等。再後來就什麼也不種了，那片地也就這麼一直荒着。一些野草肆無忌憚的生長起來，還有一些大型的植被也陸續破土而出，越長越壯，最終變成了小夥伴們再也不敢進去的角落，因為害怕裡面有蛇。但玉米地里的時光，卻是我這短暫二十年生涯中一直珍藏的記憶。

　　當然，能讓我這麼難以忘懷，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左手食指與拇指之間的傷疤。那是七歲時吧，母親和我們一起在玉米地里掰玉米。母親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玉米葉會傷人，我的手就已經英勇就義了。記得那是一個很長的口子，正好劃在了食指與拇指之間的連接帶上，血一下子滲了出來，當時自己就傻了，等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血已經順着手指一直滴到了褲子上。後來母親用紙幫我止住了血，也沒包紮，說過幾天就會好的。可過了兩天，我的手開始發炎，流膿。母親這才帶我到衛生所消炎包紮，最終過了一個多星期才徹底癒合，但癒合的效果不是太理想，它讓我的拇指與食指之間張開的時候有些扭曲，並且伴有輕微的刺痛感。

　　關於這段記憶，我一直把它放在心底。那個傷口讓我明白：外表柔弱的東西不一定就不堪一擊，相反，那卻會是隱藏得很好的傷人的利器！當然，這是在傷口已經癒合的幾年後我才明白的道理，經過反覆的實踐，我更加確信它具有真理的潛質。

　　甘蔗的記憶

　　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為了家裡的生計，賣了一段時間的水果。似乎有蘋果、梨、橘子、杏、李子……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甘蔗。

　　那時家裡窮，父母每逢街天都要到集市上賣甘蔗。聽母親說，那時路還沒修好，家裡僅有的交通工具便是一輛手推車，從家裡到市集需要走一大段上坡路，每次去都是拉着滿滿一大車甘蔗，父親在前面拉，母親在後面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到達目的地。每次聽母親說完這些我都會心裡發酸，那時的生活，着實有些苦人。

　　最使我和姐姐高興的事莫過於父母賣水果回家時車裡還剩下一些，那樣的話我和姐姐便有口福了，不過這種情況通常不會太多。記得那次父母剛買了一車甘蔗，結果百分之八十都是生蟲的，賣了一小部分之後父母便把那車甘蔗堆在了牆角，決定不再賣它。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和姐姐便以那堆生了蟲的甘蔗為零食，直到它們變得有酒味，實在吃不下去為止。後來家裡條件好了，我和姐姐都可以吃上新鮮的汁水飽滿的甘蔗了，但那種帶有些許酒味的甘蔗味道，卻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為什麼會那麼喜歡甘蔗呢？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許因為它是家鄉的特產吧。雖然現在不會再指着大片大片的甘蔗林說那是玉米了，雖然父母不用再辛辛苦苦地賣甘蔗了，雖然我已經可以輕輕鬆鬆地吃到甘蔗了，但每次坐車回家路過甘蔗地的時候，我依然還是那麼的激動，像個單純的小女生見到自己喜歡的人一樣，既欣喜若狂又羞澀內斂。欣喜是因為重逢，羞澀是因為回憶。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場景，多看一眼，都會勾起很多童年的記憶，以至於把我的鄉愁肆無忌憚地挑逗出來。既想回憶，又害怕回憶。過去的時光總是不懂得珍惜，只能在光陰荏苒中慢慢感傷。

　　而這種感傷，在每次看到左手食指上的那道傷疤，便愈發強烈。小時候吃甘蔗，因為太硬，便用刀把皮削了再吃。有一次削好皮后，由於之前吃了太多，牙齒已經沒勁再把甘蔗咬斷，於是我就把甘蔗的一端杵在地上用左手扶着，右手拿着刀子想從上往下把它劈成兩半，結果甘蔗沒砍着，自己的左手卻成了替罪之羊！刀口正中食指與手掌連接的那個關節部位，鮮血瞬間汩汩流出，我聽見了白花花的肉在掙扎嘶喊的聲音，十指連心，我頭一次感受到其中深意。這次我很不堅強，也沒能力堅強，淚水順着臉頰一直淌，一直淌，我不但失血，我還失水。幸運的是這次傷口雖然癒合的慢，但沒有發炎，不過傷口好了之後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乍一看，還以為我的食指有四個關節呢！

　　傷口過於明顯，所以每次看見，都會想起我的甘蔗，想起我的童年。除此之外，它還教會我：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而後行，要能預見這樣做會導致的結果，切不可魯莽行事！在以後的為人處事中，我更加深切地體會到，衝動是魔鬼，衝動是要付出代價的。

　　蓮藕的掙扎

　　我有一段記憶，像魯迅的百草園一樣的記憶……

　　雖然我出生在農村，卻基本沒幹過什麼農活，無非是些掃地、洗碗的小事，就連做飯這種農村女孩必備的技能，父母都不勉強我們。於是，在自由的童年時光里，我擁有了異於常人的經歷，介於城裡人和農村人之間。因為家裡不養豬，種地只是副業，所以，放學后我不用去割豬食，不用煮飯，父母都會準備好香噴噴的飯菜等着我們，不過偶爾貪玩回家晚了，那可是要挨鞭子的。因為生活在大自然的懷抱里，我可以每天和小夥伴們一起捉蜻蜓；捉蝴蝶；捉蜘蛛；捉青蛙；捉小魚；捉小蝦……可以到別人家地里偷蠶豆；偷豌豆；偷石榴；偷桃子……還可以從這個草垛鑽到那個草垛捉迷藏，可以到河裡撿鵝卵石，到山上拾雞樅，在草地上打滾，在大樹上盪鞦韆，還可以在杜鵑花開滿山的時候去採花……

　　當然，做這些事情是在我家還沒搬離那個場院的時候。初一的時候，我家搬了家，從此遠離了大自然的生活，遠離了那個歡樂谷。慢慢懂事的我們也漸漸理解了父母的不易，會主動幫父母做一些家務，比如說煮飯。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母親在做飯，我心血來潮，便爭着說，讓我切菜吧。母親自然高興，自己的女兒終於長大了，會學着做飯了。那天早上的菜其中有蓮藕，我一看挺高興的，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道菜，二話不說，拿起菜刀就切了起來。由於蓮藕有些粗壯，一刀下去根本切不開，於是我採取了砍的方法。剛開始的時候挺順利，一刀下去便藕斷絲也斷了，得意忘形的我加快了速度，不一會就砍好了一半，母親見狀還直誇我。沒想到大意失荊州，在快砍完的時候，我沒有扶穩藕，在菜刀強大的衝擊力下，藕便掙扎着滾下了菜板，我的食指成了刀下冤魂，慘不忍睹！鮮血嘩嘩的流，根本看不清傷口有多深，不過幸好手指沒斷！迅速塗上雲南白藥，過了十多分鐘血才基本止住，鮮紅的傷口耀武揚威地一覽無遺，指甲殼也砍裂了一半，我躲在房間里偷偷地抹眼淚，想着自己會不會就此死掉。後來傷口好了，疤痕是整個食指圓周長的二分之一，現在摸起來還有點麻麻的。

　　關於這個傷疤，自己都覺得很慚愧。沒幫上忙反而越幫越忙！這個慘痛的教訓讓我牢記：做事切不可馬虎驕傲，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就算慢點也沒有關係！

　　十字架的約定

　　初中的歲月，十三四歲的年紀，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早戀，這個詞現在來看過於刺眼，過於諷刺。老祖宗十五六歲就結婚，甚至更早。到了我們的年代只能晚婚晚育，為了後代，為了父母，也為自己着想，這還情有可原，但戀愛的權利都要封殺，那就有些過分了。

　　在我看來，青春期的戀愛雖然不成熟，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但卻能成為懵懂歲月中一幅色彩斑斕的水粉畫，以後想起，臉上總會漾起淺淺的笑。也不會太感傷，因為那時我們都還年輕。也可以笑自己傻，卻正好說明了我們比現在單純。最重要的是，能在彼此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里遇見你，將會是我一輩子也做不完的棉花糖一樣的夢。

　　以剛達到錄取分數線的成績進入重點卻在第一次月考中躋身前十，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晝夜苦讀，挑燈夜戰，更沒有翻書作弊，另闢蹊徑，但這件事情卻真的發生了。這使我成為了焦點，也成為了重點，最終成為了他腦海中的小數點。

　　我們沒有並沒有過什麼海誓山盟，只是單純的在一起玩，一起看書，一起做作業。他從小學畫畫，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能夠筆法嫻熟地畫出一幅幅石膏，只是當時不懂，這些黑黢黢的畫像究竟美在哪裡，還大言不慚地說，要是我從小就學的話，肯定比你畫的好看。他只笑笑，說：“我畫你吧。”那天，我經歷了有史以來最漫長的一個下午，等他停下畫筆，我的四肢以及面部已經僵硬得不能動彈。回去的時候，為了堵住我一直在埋怨的嘴，他把一大包棉花糖塞進了我的手裡，說吃完它就不累了。結果我把最後一粒棉花糖塞進嘴裡的時候，依然只能坐在他的單車後座上看天上的雲。我說：“這棉花糖難道是天上的雲，看它們長得多像，要是能到雲上面坐坐，該有多舒服啊！”他還是笑了笑說：“嗯，肯定會比坐單車舒服，改天讓風婆婆把你送上天去，省得我載你，重死了！”“好啊你，敢說我重，哼，我偏不去，我就要坐單車，而且還要坐一輩子！”他哈哈大笑出聲，把車子騎得飛快。我這才明白，自己中招了，但當時說出的那個一輩子，我以為就真的會是一輩子。

　　認識他后的第一個生日，自己都忘了。上完晚自習，依然坐在他的單車后坐，想着今天學過的一道數學題，自己怎麼也算不對，不知不覺已經到家了。等我下了車，他拿出一串十字架吊墜項鏈說：“生日快樂！”我又驚又喜，都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接著說：“謝謝你，一直陪着我，我們來打賭，我賭你一輩子也不會把它丟了，如果我輸了就罰我一輩子孤單！”他知道我總愛丟三落四，他想用這個方法讓我好好珍藏它，並且還拿自己做了賭注，可是他不知道，如果沒有他在身邊提醒我，我依然會丟三落四，忘東忘西。

　　轉眼一年過去了。一天，和同桌聊天，不知不覺便聊到了喜歡的人身上，她告訴我，她喜歡的人便是他，而且她還收到了他給她的一封情書。在親眼見到那封她小心收藏的情書後，我只覺得有十隻綠頭蒼蠅在我眼前亂飛，怎麼趕也趕不走……之後便是沉默，淡漠，冷漠，對他，也對她。

　　再後來，他終於受夠了我的冷漠無情，流着淚選擇離開。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對於背叛我的人，我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到。只是我的成績一落千丈，這引起了老師的注意，而他的離開以及平時流傳的一些風言風語，激起了老師的八卦潛能，在確定了我和他關係確實非同一般之後，一系列的問話、責怪、思想教育也尾隨而至。可在第二次考試中，我便重回榜首。老師對我刮目相看，又把我奉為掌中之寶，那種諂媚的嘴臉讓我相當反感，看到老師就像看到一隻綠頭蒼蠅在我眼前亂飛，揮之不去！

　　後來我便初中畢業順利進入高中。一次初中同學聚會，幾個當時的好朋友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在說到初中時的糗事時，當時的同桌說出了一個讓我震驚事實。原來當初的那封情書不是他寫的，是她的一個好朋友在愚人節時給她開的一個玩笑，她的好友知道她喜歡他，便在愚人節的時候模仿他的筆跡給她寫了一封情書，而她並不知道那天是愚人節，信以為真了！我的笑容在空氣中凝固了，今天是愚人節嗎？老天竟然給我開了個這麼大的玩笑，我一時失語！慌忙站起身來，四處尋找，沒有，這邊沒有，那邊也沒有，到處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問了其他人，才知道今天的聚會只邀請了當初一起畢業的同學，他沒完成學業，所以沒在名單之列。

　　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關上房門，靠在門背上任由淚水肆意的流，肆意的淌，流成河我也不在乎，只要他能回來！可是，縱使我把眼淚哭干，也挽回不了那些遺失的美好。回想起自己當初的決絕，竟會是那麼的殘忍！自己像一個劊子手，碎了他的心，也碎了自己的夢。恍惚間，想起當初他送給我的十字架和那個賭約，翻箱倒櫃卻找不到它的蹤影，才憶起自己當時氣不過，一甩手把它扔進校園裡的池塘了。

　　我拿出畫圖用的圓規，用尖的那頭在自己的左手手腕的位置劃出了一橫一豎兩道傷口，並且我一次次地把傷口加深，讓它變得血肉模糊，再用墨水染成黑色。做完這些事情，我並沒有覺得絲毫的疼痛，只是在想，這樣就不算丟了吧，我把它刻在手上，一輩子伴隨着我，這樣你就不會孤單了！好嗎？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孤單……

　　在那之後，我只能重複着每周一封的情書：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孤單，好嗎？寫好后疊成心形，鎖進書櫃里。裝滿一箱後用火把它燒了，然後又開始寫……

　　現在，手上的十字架已經癒合了，只能隱約看到一些淡淡的印記。我也不再寫情書了，那個賭約我可以成功地把它埋在心底，時間真是最好的良藥。我也慢慢懂得，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在弄清楚真相之前，沒有理由懷疑別人。

　　偶爾我也會緬懷，那些青春的歲月，那些逝去的時光！有時候會拿出素描紙，在上面大大地寫上“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孤單，好嗎？”。有時候會摸摸傷疤，說，我不孤單，你呢？

　　給我的左手

　　左手年華，右手倒影。

　　——郭敬明

　　我的左手，原諒我的每一次錯誤都是以你為犧牲品！是我太殘忍還是你太笨，是你太笨了吧？否則為什麼傷的不是右手，偏偏是左手呢？

　　沒關係，左手傷痕，右手撫平。

　　左手年華，右手倒影。掌上的青春，會否一輩子，如同生命的掌紋，至死也不改變？還是掌上的傷痕，有一段記憶，有一個時間，有一場宿命？都不是吧，該是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左手在時光里奔跑，右手只能抓住光波里的倒影！不然，那個左右手食指上都有的一模一樣的傷疤，為何我記不起它的故事？是一段情，還是一段緣？是姻緣，還是孽緣？

　　我的左手，被他牽過的左手，如今是否還有餘溫？都說愛她就要把她牽在左邊，靠近心的位置，表示一直把她放在心上。他不用左手牽我，所以才離我而去的吧？是嗎？不是吧。因為回家的路要經過一段公路，車輛很多，用左手牽着我的話意味着我要走在外側，他總說，外邊危險，給我乖乖走到裡邊去！對吧，是為了我的安全才牽我左手的，不是沒把我放在心上。所以說，你應該感到幸運，一直以來他都牽着你……

　　在我的手心

　　你落下的眼淚很冰

　　晶瑩的淚滴

　　輕輕滑過我的一生

　　春去春又回

　　我走過的孤獨很黑

　　難忘那一刻

　　你走進生命的瞬間

　　我不信命，我信愛情是沒有理由悲歡的註定

　　在我的掌紋中你在哪裡

　　如此的清晰

　　沒有輸贏

　　你是我的命

　　哦，我不信命

　　我信命中你給的每個考驗和奇迹

　　在我的掌紋中安身立命

　　是否願意張開手你回應

　　哦，我不信命

　　哦，我不信命

　　我只信你

　　——曹格《掌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