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三）

　　親情是一根扯不斷的線，兒女就是那線上的風箏，無論他們走到哪裡，也無法掙脫親情的羈絆。

　　——題記

　　季節變幻的時候，總會收拾一下家裡的物品。把應季的東西拿出來，把過季的東西收起來。不經意間把裝零碎東西的小箱碰倒，裡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已經壞了的冬天用的電熱寶在小箱里滾落到牆角。把它撿起來，一個小小的電熱寶，已經壞了，不能再使用。我一直留着它，因為看到它，我會想起自己的生父。這個電熱寶，是生父留給我的唯一的物品。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由於家庭生活的窘迫，我被母親遺棄。在我三十歲的時候，與親生父母相認。這個電熱寶就是在我第一次回家的時候，老爸送給我的。我與父母相認的時候正是寒冬臘月，老爸看我很冷的樣子，把這個熱寶遞到了我手裡。老爸在遞給我熱寶的時候緊緊握着我這雙冰涼的縴手，久久不曾鬆開，炯炯有神的雙目凝視着我說：“三十年來，我們沒有為你盡一點的責任和義務，對不起了！原諒吧！”說到這裡的時候，父親轉過身向客廳走去了。我坐在沙發上沒動，也沒說話。但我心裡知道，老爺子是說到心酸處落淚了，可能是怕我看到而轉身出去。男兒有淚不輕彈，因只未到傷心處，一位古稀老人背對着曾經被自己妻子遺棄的女兒落淚，說明了什麼呢？也許此時的老爸在傷心，在埋怨，或者是愧疚吧！

　　老爸這個背影，是我與他相認時第一次相見時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從那以後，我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偶爾會回家看看，也常常會想起古稀老爸一轉身時的背影，也會常把老爸牽挂。這種牽挂和惦記，我不知道是血緣的羈絆，還是我的情感世界泛起了波瀾？每當想起老爸那轉身的剎那，我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情。是憐憫，是同情，是親情的呼喚，是血緣的無可抗拒，還是自己已為人母后對父母的理解和體諒？曾經年少無知的自己，每當聽到小夥伴們說自己“你是要的”這四個字的時候，自己的心裡很不是滋味，無數次默默地掉淚。於是，一直在心裡悄悄地想着：真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長的是什麼樣子？知道了以後，心裡卻有一些糾結。面對古稀的雙親，自己的心裡總有說不出的感覺。是愛，是恨，是悲，是喜，是怨，是恨，是理解還是原諒……

　　與老爸相認不久，老爸被確認為直腸癌晚期，因此，我回家的次數更多了一些。多少次我回家的時候，老爸總是在北門的小園裡坐着或者蹲在那裡收拾小園裡的菜。我是從南面回來，正好能看到老爸那稍有點駝向前彎曲的背影。有時候，我會悄悄地站在老爸的背後看一會，不去打擾他。在我看老爸在小園裡弄菜的時候，我不只一次地想過：坎坷的人生，波折的歲月都走過來了，為什麼該安度晚年、享受中斷了三十年之後又接續上的天倫之樂的時候，您的生命就要結束了呢？想到這裡的時候，心裡又是一種難言的味道。當老爸發現我站在他背後的時候，便會笑着說：“五兒來了，快進屋，我給你切西瓜！”說完，老爸會在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隨老爸進屋。跟在老爸後面的時候，我眼前卻浮現出小時候養父牽着我的小手上街時的情景。面對兩個父親，情感上我有着不一樣的感受。拋開情感來講，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那就是：父親對女兒的愛，都是那麼厚重的。無論是養父還是生父，他們都是父親！

　　再後來父親就一直在本市的腫瘤醫院住院。看着醫生拿來的“病危通知書”，我一直在想：我與老爸相認四年，老爸又要與我揮手作別了。那個時候，我在心裡詛咒命運，它像個巫婆，總給人許多意料之外。在老爸病重的時候，我的養父也住院了。這個時候，我選擇了在醫院看護養父，我必須對養父負全責，這是必須，我知道養恩永遠大於生恩。而且養父只有我一個女兒，老爸還有四個姐姐陪着。這個時候，我又在心裡詛咒命運，為什麼會禍不單行？然而詛咒有什麼用呢？還是讓我接受了一個任何人都不願接受的殘酷而又無法改變的事實，1999年9月28日下午2點，老爸經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當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安排好醫院的養父，便打車向腫瘤醫院奔去。當我來到醫院大門的時候，老娘和兩個姐在醫院大門口站着，目光向剛剛駛遠的靈車望着。老爸的最後一面我沒見到，見到的是載着老爸遠去的靈車的背影……

　　與老爸相認四年，第一次見面，老爸的轉身落淚的背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爸的最後一面我沒看到，看到的是載着老爸的靈車遠去的背影，這成了我人生記憶中的永恆。老爸走了，那用血緣和親情組成的植被鬆散了，賴以培植感情的水土不期然地流失了。親情真是一張網，一張用血脈密密織就的牢不可破的情感大網。一但那編網人累了，閉上了他那疲憊的雙眼，這張網就會鬆散，再也不如以前那樣的牢固。老爸用家族的血脈連起的感情網絡，是“寬帶”的巨大密集而又堅不可摧，是任何情感和努力都無法替代的。我相信人去后是有靈魂的，有另一個天地，既然老爸一去不回頭，肯定自己是隨了願的，無牽無掛了。老爸走了，卻不曾入我的夢裡。老爸走了，卻如在我的身邊！

　　老爸走了12年了，常常想起我印象中最深的老爸的背影。現在每當去墓地拜祭老爸的時候，我總會用手輕輕撫摸着老爸墓碑上的字沉思。看着墓碑的正面，想想老爸的背影，更深的感悟到了親情是一根扯不斷的線，兒女就是那線上的風箏，無論他們走到哪裡，也無法掙脫親情的羈絆。今天，看到已經不再使用的電熱寶，它又把我帶到了對老爸背影的回憶中。電熱寶不再使用了，老爸的背影永遠印在了我的腦海里，這份血濃於水的親情，會溫暖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