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雨窗內淚

　　窗外，寂靜的夜空中，狂風忽然咆哮着竄進街巷，豆大的雨滴也緊跟着狠狠地跌打在地面和窗檯。我不由一驚，迅速走到窗前掀開窗帘探頭張望，我好擔心這樣的暴雨滴進父親的墳塋打濕他的衣裳。在這風雨交加的夜裡，如果不是肺癌纏在父親身上，也許我們一家老小還會圍坐在暖洋洋的火塘旁，品着父親烤制的香茶，樂融融地談着、笑着、鬧着。可今天，這一切卻成了令人悲痛的回憶和幻象。

　　窗內，屋裡空寂得有些凄寒。我茫然地回到書桌旁，因為我心裡明白，父親畢竟已經逝去，而年邁的母親更需要我的安慰和伺候。我吞咽着淚水，極力地剋制着心中的悲痛，走下樓想去看看母親。母親沒有坐在客廳里看她喜歡的電視劇，而是整個人蜷縮在牆角，手裡緊緊地抱着父親的遺像，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看着悲痛的母親，父親的笑貌又在眼前清晰地呈現，父親的音容又在耳畔清晰地響起，我似乎不再相信：父親真的就這樣離開了我和母親。生活中的挫折，工作中的困惑，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向父親說起，父親怎麼可能就這樣匆匆離去？我無法控制悲情，淚水肆意從眼裡流淌。

　　窗外，天空中布滿黑沉沉的濃雲，殘酷得沒有留下一點兒月色；昏暗的路燈無力地照射着空蕩蕩的街巷，冷風仍然毫無仁性地震動着窗棱，暴雨仍然毫不留情地捶打着屋面和地板。悲痛、孤寂、欲拯救父親生命而又無能為力的蒼白和愧疚，就像冰冷沉重的鉛塊緊緊地壓在我的心頭，讓我痛苦得幾乎窒息。

　　記得上小學時，每個新學期，即使家裡再困難，父親都會為我買來新衣，吩咐我好好學習。記得每一個冬季，即使家裡再困難，父親都會提前買來一些好炭，讓我在每一個寒冷的日子裡都能提着溫暖的小火籠去上學。記得小學畢業考試那天，我因為忙着去學校而忘了帶傘。考試中，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坐在窗邊，幾點細小的雨滴飄落在了我的試卷上，我不禁抬起頭往窗外看，居然見到父親一手打着家裡那把有些年月變得破舊的大傘，另一手正拿着一把當時流行的、嶄新的摺疊傘遞給監考老師。看到父親的同時，父親也看到了我，他說：“我給你送傘來了。”原來，父親擔心家裡的那把舊傘漏雨，又覺得那種長把傘帶着上學不太方便，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從街上給我買來了一把新傘。

　　我還清楚地記得，就在我剛參加工作的那年夏天，因為陰雨連綿和貪玩，我兩個星期沒有回家，父親就擔心我吃不上新鮮的蔬菜和水果。那個一直下着磅礴大雨的中午，我正午休，隔壁同事突然的喊聲把我驚醒。我一打開宿舍門，就看見父親站在面前：他的軍綠色帽檐上正往下滴落着一串串水珠。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撐着一把濕淋淋的大傘，新鮮的黃泥在褲腿上濺得老高，身後背着個用塑料布遮蓋的大背籃。我頓覺十分羞愧，不敢去想象已經患了較為嚴重的類風濕性關節炎的老父親，是怎樣地忍受着關節的疼痛，拄着拐杖爬坡上坎、翻山越嶺，走了七八公里泥濘山路，為我背來了這整整一背籃新鮮的蔬菜和水果？想不到的是在臨回家時，父親還吩咐我說：路上滑，這個星期就不要回家了，菜不夠吃的話過幾天又送來。我還清楚地記得，因為母親曾不止一次地給我講過，我小時候雖然胖乎乎的但常常生病，好幾次病重險些喪命，但都被父親想辦法把我從疾病的魔掌中拯救了回來。

　　在父親的呵護和關愛中，我平安快樂地度過了童年、少年和青年，步入了中年。可誰又曾想到，當父親患上重病時，我的努力卻是那樣的無力和蒼白。我知道，我一直是父親的牽挂和疼愛，可誰又曾想到，就在父親去世前的幾分鐘，他還念叨着我，可我卻沒能趕到他的身旁，沒能滿足他看我最後一眼的希望，沒有能夠和他說上最後的一句話。我真的不敢相信，不敢去面對父親的匆匆離去。

　　窗外，冷風仍然在刮，暴雨仍然在下，我遏制不住自己突然那麼地想念父親。有關父親的件件往事，我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那咆哮的狂風如同一把把沉重的鐵鎚，狠狠地捶打着我傷痛的心。那“噼里啪啦”的暴雨，就像一顆顆罪惡的鐵彈，狠狠地擊打着我的愧疚；又好似一支支利劍，直刺我的胸口，將我已經破碎的心臟又肆意地攪得更碎。曾經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為了家人的生活，為了我們姐妹能上學，為了多省下一分飯錢或一分住宿費，父親瘦弱矮小的身影還騎着自行車行走在從單位往家裡趕的路上？又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我們一家人能圍坐在溫暖的火塘旁，品着父親烤制的香茶，盡情地享受着家的溫暖……

　　父親呀，我多麼想衝破陰陽的阻隔，再摸摸您纖瘦的手，再聽聽您叮囑的話！我多麼想為您送去一把傘，讓您不再經受風雨的浸寒！我多麼想幫您燃起一堆火，為您驅走所有的病魔和災難！可這一切“多麼想”，在這陰陽的阻隔間，卻只能化作一個個默默的祝福，化作思念您的淚水串串。

　　父親呀，這呼嘯的狂風和暴雨，是特意為您的離去而吹奏的哀樂，還是特意為您洗去塵世的艱難和病痛而醞釀的交響？空中剛剛響起的那個炸雷，山頭剛剛劃過的那道閃電，是不是您給我的勸誡？父親，您註定是我一生的牽挂和思念，如果有來生，我還做您的女兒。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生活，一定會好好照顧母親。

　　（生死茫茫悲流淚，只願父親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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