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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之名(1)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pp958

  父親走得很匆忙,臨終時未給我們留下一句話,當時的他已經疼痛到無以復加而陷入昏迷,卻仍用盡全力一次次地抬起手臂想擦拭我臉上的淚水,直到再也無力抬起那雙曾經把我高高舉起的手。

  父親走後,我一直想寫點什麼來緬懷他,可是心裡裝的東西太多,那些沉痛的思念便如鯁在喉,寫出來只剩隻言片語和淚濕的稿紙。如今已過去三年有餘,這期間的我渾渾噩噩,如同生存在兒時那個他離去后便不再回來的夢魘之中,而當夢魘成真,一切追求和堅持都失去意義,無論時間怎樣流逝,我仍然感覺死亡離我那麼近,它帶走的一切足以毀掉我的整個生活……

  他走了,接受這個事實。這是很多人對我說過的話,他們要麼是不懂,要麼是不屑,當然也真心希望我振作起來,所以今天我以父親的名義寫下此文,不僅是為了緬懷他,還要讓自己從這悲愴的低谷中走出來,更要讓那些父親健在的孩子們知道,對世界來說,你的父親只是一個平凡的陌生人,而對於父親,你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一

  在孩提時,我不能想象還有什麼需要比父親的保護更強烈。

  -  -----佛洛依德

  一個人的記憶到底是開始於兒時的哪一個點?我想任憑人們如何回憶,都不會精準地指出那個點,何時起開始坐在父親的肩上,何時起媽媽的親吻和擁抱讓你感覺溫暖?這一生彷彿轉瞬就到了眼前,就連昨天的事情你都說不太清楚了不是嗎?

  對於父親,他風塵僕僕的身影其實早已深深紮根與記憶中,只是這世界浮華盡顯,我們只關 注於那些璀璨的虛夢,父親那如同金石的關愛和批評幾乎不會進入我的視線。

  那時的父親沒有病痛,連太大的煩惱都沒有,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型男加模範好爸爸,聽媽說爸之前為了貼補並不寬裕的家,幫助含辛茹苦餵養五個孩子長大的奶奶,曾經去做過礦工,後來又去了一所中學教物理,就是在這個時期有了我和姐姐,再後來轉到一家大型國企一直做到高管,國企倒閉后又進入一家電信企業從小科員干起搞市場。我一直覺得爸的工作角色轉變得太快,幾種工作之間幾乎毫無聯繫,根本是一個不挨着另一個,但這就是爸的生活態度,他總說人這輩子要盡量嘗試不同的生活,所以這些起落他從未放在心上,後來我學到一句話,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我想挺貼切的吧。

  一直到高中畢業,我都生活在他帶給這個家的歡樂之中,我曾經無法想象沒有他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2002年9月,大學報到那天,是爸和媽一起送我去的,我當時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妥,直到看見人家小姑娘都是自己來報到、交費、安排所有事宜,才覺得自己十八九的小夥子被父母送來是有些丟人的,可這抑或是爸的決定,並不是我能左右的,他執意要考察這座沿江而建的城市,研究新學校的硬件設施,甚至削尖了頭想和老師們吃吃飯聊聊天,從他們的言語中窺得一星半點的軟件條件,我對他這種做法嗤之以鼻,來都來了,還能回去復讀不成?現在想想真是不敬不孝,爸竭盡全力收集各種信息,就是為了以後能為我指出一條最適合我且最簡單易行的生存之路,倘若當時的他並不滿意,憑他的秉性,是極有可能拎着我回去復讀的。

  完成那次考察之行后,我把爸和媽送到江邊的碼頭,爸只淡淡地說了一句回去吧,和同學好好相處,便拉着淚眼凄凄的媽上了船,望着爸的背影我感覺他平地里老了一些,平常那些意氣風發的勁頭也頓顯頹勢,而這只是一瞬的閃念,轉身之後就被迎接新生活的激動衝散。那也並不是我第一次有這種念頭,97年的時候,爸體檢查出乙肝,轉氨酶高得嚇人,我第一次看到他臉色蠟黃一臉擔憂地半躺在病床上,以我當時的閱歷是不會明白這種病是何等的讓人心煩和難堪,用少年特有的樂觀態度想當然的以為爸會長壽,多了不敢說,至少能活到八十歲吧,所以這種小病怎麼能放在心上,也許就是這種盲目樂觀的心態讓我對他之後一連串的嚴重病情都不太上心,這老爺子命硬着呢,我經常如是自覺。

  自覺歸自覺,病來卻是如山倒的,大二的時候,患有嚴重腦血栓的奶奶一病不起,身體處於癱瘓狀態,但神智還是清醒的,兒子兒媳姑娘姑爺輪番照顧,我也只能在寒暑假的時候盡量多的去醫院打打下手,而我仍然固執地認為奶奶會好起來,大三時的一件事,使我更堅定了這種傻缺似的樂觀。那天媽來電話,說奶奶不行了,快回來。我奔到火車站買了一張第二天早上七點二十的站票,偏偏第二天我睡過了頭,沒有趕上那趟火車,每當想起這件事,我就想狠狠甩自己兩個耳光,雖然我已經這麼做過了,爸在電話里憤怒地對我大吼別回來了,我至今仍能感到他的那種傷心、無助和絕望,無論怎樣,那次是一定要趕回去的,於是我開始瘋狂地倒換汽車,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向家靠近,心急如焚都不能表達我當時的心情,恨不得汽車直接飛回去,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如果見不到奶奶最後一面,我也跟着她老人家去吧。

  慶幸的是半路上媽又來電,說她老人家病情已經好轉,並且穩定了。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就說嘛,死亡離我們那麼遙遠,況且我們是行善的人家,人人都會平安長壽。

  下了車,來到病房,我以為爸會狠狠訓斥我一頓,沒想到迎接我的卻是他的一張燦爛的笑臉,滿屋的親人,滿屋的溫馨,還有奶奶那雙看見孫子時閃光的眼睛。我自知爸對我還是有些惱怒的,但奶奶病情好轉,也為了她老人家心情好,就將此事擱置不提了,還問我路上是否餓着累着。我自己是愧疚且后怕的,倘若奶奶真的走了,我該如何面對自己,面對這個將我養大的家,最重要的,我該如何面對爸的期待?從那之後,凡次日有要事需早起,我都會早早定好鬧鈴,音量調到最大,有幾個就定幾個,每隔五分鐘響一次,再也不想因為自己的貪睡和懶散讓爸對我失望。

  回學校之後,生活彷彿又開始平靜下來,媽經常打電話來說爸喝酒越來越厲害了,而肝病卻是最不能沾酒的,讓我勸勸他少喝酒或者乾脆不喝,當時爸正在做市場工作,又值壯年打拚時期,不喝酒工作就很難開展,我雖然難得開始對他嘮嘮叨叨,效果卻不明顯。

  那段時間爸的轉氨酶也些許控制了下來,且忙於應酬疏於體檢,很有可能加重了自身的病情,而作為兒子的我,竟對這些事情不聞不問,嘮叨幾句權當關心,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常常表現在言情舉止,不知爸當時是否為此難過,可就算難過,他又能說什麼呢?

  畢業時我將滿滿一大包臟衣服和一些被媽稱之為破爛的東西悉數郵了回去,自己則拎着另一大包無法郵寄的行李回到家裡,那時的我遵父命考研失敗,找工作又沒有眉目,只好先回家待業。下車后我想先去醫院看望奶奶,奈何行李又重又多,只得先回家放了行李。進門后看見爸和媽端坐在客廳,爸的臉上帶着極不自然的微笑,我自然是不會多想的,扔了背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和他們聊些學校的趣事,爸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我見時候不早,要去醫院看奶奶,爸仍然帶着不自然的微笑告訴我奶奶已經去世了。

  也許我忘記了當時的心情,或者是我根本不願想起,只知道自己大哭了一場,追問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我,爸說怕影響我畢業答辯,耽誤了學業,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是微笑的,我知道他想讓我平靜地接收這個事實,只好先拿出平靜的樣子,那是我又一次感覺他老了許多。我沒再多說什麼,告訴他們早點休息,自己也關燈進屋,爸也跟了進來,說些安慰的話,一個沒了母親,一個沒了奶奶,說什麼都是無用,只能換來又一次痛哭。

  第二天一早,媽來叫我起床,她說別睡了,你爸查出了肝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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