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隨一回頭

　　一個佛教故事。

　　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給了別人。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家人用盡各種辦法都無能為力，眼看奄奄一息。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得知情況，決定點化一下他。僧人到他床前，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叫書生看。書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上。路過一人，看一眼，搖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子蓋上，走了……再路過一人，過去，挖個坑，小心翼翼把屍體掩埋了………

　　疑惑間，畫面切換：書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看到洞房花燭，她丈夫掀起她蓋頭的瞬間……

　　書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釋道：看到那具海灘上的女子嗎？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2個路過的人，曾給過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只為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現在的丈夫。她要還前世的債。書生大悟，唰地從床上坐起，病癒。

　　一件真實事情。

　　前幾日，堂妹十一歲生日。外公、外婆、伯伯、伯娘、叔叔、舅舅、哥哥、妹妹————齊聚一堂，好不熱鬧！飯間，你敬我還，喜氣洋洋！尤其是堂妹的敬酒詞：“祝外婆今年七十一，明年一十七————”，逗得眾人洪堂大笑。就在觥籌交錯、一片歡聲笑語中，突見鄰桌上，堂妹的外公從外婆身旁站起，快步離去。相陪的叔叔、堂妹的舅舅急忙起身去追。在大家疑惑、驚詫的眼神中，叔叔、堂妹的舅舅攙扶着年邁的外公走了進來。在叔叔的安排下，外公坐在了我們這一桌。碰巧，坐在我的旁邊。老人還有點生氣。我為老人倒了一杯涼茶。老人一口氣喝光。接着，便忍不住說了起來：自從老伴三年前得了腦血管病、神經衰弱以來，自己沒少受她的苦。兒女上班，沒時間，平時的照顧，都靠自己。去年住了幾次院。每次都是自己在她的床旁開一張小床，日夜相護。但她還說我不管她死活。有一次，自己也病倒了，最後是倆人躺在床上輸液，兒女輪流照顧。出院時，醫生拉我在旁邊一再叮囑，要我堅強一些。尤其是今年以來，總吵着要住院。可住不了幾天，又吵着要出院。醫生一再交代，這病很正常，好好療養便可以了，把心態放好，就行了。兒女也屢次勸她，說沒事，她卻拍桌大怒。我勸她，她卻說我恨不得她早點死。晚上睡不着，說打不起精神。兒女幫她按摩，她卻說沒事。可一看見我，就哼哼唧唧，說渾身不舒服。這幾天，為她洗澡、洗衣，她卻說我買的葯不是進口的。還好，現在兒女都回來了。兒女們說陪她去外面散散心，可她，又吵着要住院。還說兒女們在磨她的命。

　　老人說完，逐漸平靜下來。看着老人憔悴的面孔，黑黑的眼圈，我們無比同情。同時，欽佩之情也油然而生：多麼堅強的老人！再側目看看鄰桌上老人的老伴，雖然在兒女的勸慰下，已放下了剛才的不快，但臉上泛着笑容仍難以遮蓋因心理折磨而造成的皮膚浮腫相。我們很清楚，沉重的心理負擔，像一條冰冷的蛇，在吞噬她的理智與健康。看樣子，倆位老人有點水火不容。我們不禁為倆位老人以後的相處擔心起來。

　　外婆先吃完，在女兒的攙扶下離開。就在走出酒店玻璃門的一瞬間，外婆站住了。外婆回過頭來，隔着玻璃門看着還坐在席上的老人。外婆滿眼都是濃濃的依戀。我震撼了。我忙摧摧老人：“外公，外婆在看您呢！”————外婆走後沒多久，老人坐不住了。起起立立，老人終於說道：“各位，少陪。”

　　想起了爺爺奶奶。

　　記憶中，總是奶奶數落爺爺的聲音。年邁的爺爺有倆個愛好：做木工活、打瞌睡。每日碗筷一放，便在破舊的木工房中削鋸鑿刨。在灶前燒火時，凳上一挨，準是鼾聲一片。奶奶為此沒少斥責爺爺：“削削削，把你那破斧子丟到水塘里去。”“一天到晚，就是睡，太公太婆住在睡山裡。”星期六，已在都市安家立業的叔叔回家接爺爺奶奶去自己的家中小住幾天。奶奶說：“讓你們爸爸去吧，他反正不管事。我在家照顧土裡的菜、餵養的雞。”平時不愛說話的爺爺此時說道：“接你媽媽去玩幾天，我在家照顧。”叔叔拗不過爺爺奶奶，奶奶拗不過爺爺。行前，奶奶數落爺爺：“別一天到晚磨斧子和睡覺，要記得做飯吃。天氣熱，晚點去菜地里澆水。催我走，看不餓死你————”說完，奶奶還給了爺爺一個白眼。

　　門前有一口大水塘。沿水塘是一條路。路的旁邊是山坡。約六十米，是水塘的盡頭。路在盡頭處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彎，順着山坡延向一裡外的公路。奶奶走到拐彎處的一瞬間，站住了。奶奶回過頭來。爺爺相送，正在奶奶的身後。奶奶滿眼都是濃濃的牽挂————前二年，奶奶先爺爺而去。不過一年，爺爺無疾而終。或許，他們在天堂里不再彼此相念！

　　看慣了太多的風花雪月，聽說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而唯有這別離時回頭的相看，卻如深山裡的飛瀑，於驚天轟鳴中，硬生生地把我麻木的心淋醒。

　　一路走來，白髮蒼蒼。愛，可能是夕陽西下攜手漫步海灘的溫情。但，更多是沉澱於日常的嘮叨、埋怨、斥責、甚至爭吵。而唯有這別離時回頭的相看，才是愛的真實詮釋：相濡以沫、生死共存、彼此還一個佛家中的債！

　　生命苦短，青春易逝。茫茫人海，誰是前世欠我債之人？誰又是前世我所欠債之人？今世輪迴，人海茫茫。尋尋覓覓，我一路高歌：“執子之手，與子皆老。相濡以沫、此生共亡！”

　　生，當如春花之絢麗！愛，亦如秋葉之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