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在宇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得得9
夜深了,絲質的夜,漫過光滑的脊背,正一行行潛入泥土,而我卻了無睡意。倚在窗前,深情地望着窗外夜空中的那一抹湛藍,還有那演繹着圓與缺又一次輪迴的一彎中秋前的新月。天和地拉得很近,天上星光三、五點,遠處被夜色勾勒出模糊的輪廓。觀天上彎月的時候,聽到小區草坪里蟋蟀那一聲接一聲、不眠不休的叫聲。“瞿瞿……瞿瞿……”,“唧唧……唧唧……”。
蟋蟀,也叫蛐蛐,促織,因鳴聲悅耳而聞名。蟋蟀,是無脊椎動物,昆蟲綱,直翅目,蟋蟀科,是一類善吃、好鬥的昆蟲。蟋蟀中只有雄蟋蟀會叫,因為它有發聲器,這是一種“求婚”的信號,雌蟋蟀聽到後會趕去“赴約成親”。秋日的夜晚,蟋蟀、蟬等各種會發聲的草蟲卯足了勁飆歌,從一縷朝霞染上天邊,到歌聲響徹月兒圓。歌聲標誌着它們的存在,歌聲展示着它們的強大,歌聲表達着它們的勞作與勤奮,歌聲搶注了
它們是這塊地面的強勢歌手、流行音樂的專家。現在正值農曆八月初,八月在宇,它們正在廣袤的宇宙中活躍着。許多時候,夜半醒來,蟋蟀在沒有月光的暗夜,以其無須商量的音量強行進入寂靜的房間,安靜的夜,蟋蟀的鳴叫聲,聲聲入耳。聽到它們的歌唱,讓我想起了幾千年來,詩人對它們的讚美。
距今2500多年前的《詩經·唐風》中有《蟋蟀》篇,其詩曰:“蟋蟀在堂,歲聿其莫”、“蟋蟀在堂,歲聿其逝”等,《詩經·豳風·七月》中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古詩十九首》之七有“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之十二有“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蟋蟀因是秋蟲,等它入室鳴叫,已是天涼歲暮時節。因此,在凄清的夜晚,對古人來說,聽着蟋蟀的鳴叫,最易引起對時光飛逝的傷感。古人有這樣的心境,今天的你我何曾沒有對時光流逝的感懷呢?
蟋蟀的鳴叫聲,聽在我的耳中,如一首節奏歡快的音樂;如山澗細流淙淙;如胡琴低鳴;象是傾訴農村的田園詩話。而我記憶中最深刻的還是自己也耳熟能詳的郭蘭英老師的那首《搖籃曲》。雖然現在很少有人再唱着它去哄自己的寶寶了,但今天再回想起那歌的韻味時,還非常容易把我帶到自己哄女兒睡覺時哼唱這首歌時的情景: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棱啊,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啊。琴聲兒輕調兒動聽,搖籃輕擺動啊,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啊……當蟋蟀的鳴叫聲把我從回憶中喚醒的時候,我才從20多年前的回憶中走到今天女兒即將要出嫁的現實中來。這不也是對時光流逝的一種心的感慨么!
現代化的城市,沒有草坪的小區,是聽不到蟋蟀的叫聲的。即使是靜夜,多數也是夜歸人的車輪聲響。我慶幸自己的樓下就是一片綠綠的草坪,總給人一種生命的活力。聽到蟋蟀一聲接一聲,一聲送一聲的鳴叫,我打開了電腦,在蟋蟀的鳴叫聲中,於光滑的鍵盤上敲打這些文字。一行行字跡出現在屏幕上,蟋蟀的鳴叫也一直沒有停下來,它們彷彿也聽懂了我恬淡是心境,鳴唱聲一直不絕於耳。今天蟋蟀的鳴叫聲,把我帶到了20多年前,也讓我又回到了今天的現實中。試想,曾經在周人祖先勞作后予以慰藉的蟋蟀,是否也伴隨着周人的王孫們在繁華的城中淺吟低唱?繁華不見,蟋蟀是否又陪伴着王孫的後代走過了一個個周而復始的春秋?當我成為去者的時候,蟋蟀是否又伴着我的女兒及後代再走過一個又一個春秋冬夏呢?
此時北方小城的深夜,像一個巨大的翅膀,籠罩了大地,寧靜與安詳。有的夜霓虹閃爍,有的夜觥籌交錯,也有的夜靜謐非常。相對於前兩者而言,我更愛後者。進入秋高氣爽的農曆八月,正是秋的聲音悄悄唱響的時候。在我聽着秋的聲音的時候,纖細的十指敲打着琴鍵般設置的電腦鍵盤,我不只是在打字,也是用沒有樂調的音符彈奏着深夜靜靜的空氣。在這樣的彈奏中,手下生出了一行行墨色的字跡,心裡了生出圈圈漣漪波紋。思緒在瞌睡的懵懂里飄出,生出安詳靜謐,生出質粘稠的純凈,縷出一個時期一段往事幾個身影一股淡黃的書香。這筆下的書香讓我更懂得了夜的寂靜。
連續幾天來,在我聽到蟋蟀們的鳴叫時,一直琢磨它們鳴叫中的內涵。順着它們鳴叫的聲音,我將眼睛貼向窗玻璃,眼下被昏暗的路燈照耀下的黑乎乎的草地是蟋蟀孕育的地方。真該感謝這片開着花長着樹的草坪,它成就了蟋蟀的美好家園,囊括並演繹着人類精神生活的許許多多。也許是小區的寧靜,讓我更喜歡上了有蟋蟀鳴叫的秋夜。習慣了蟋蟀用玉石相擊的唱法相伴,如耳過滴露細雨,聽流水輕風,細緻品味大自然贈與細枝末節,默默咀嚼這秋日夜色滋味……
我居住的二樓,聽到蟋蟀的鳴叫不是特別響亮卻很清晰。聽到它們的鳴叫,我似乎想到了什麼,對於一個遙遠到連史書記載都寥寥無幾的時代(豳風中的《七月》寫的是文王的祖先創業時期的事情),僅僅是通過一句詩卻聯繫起了相隔三千餘年的時光!傳承歷史的,不是武力,也不是言語,而是生生不息的生命。這生生不息的生命,不也是日月輪迴的演繹么!萬物更迭,周而復始。又一個八月,抬頭望天空中那一彎新月,讓我想起了“春花秋月”這個詞。秋月是與春花比肩的,有的人不會賞月,覺得不過是一團光輝,然而他們終究是懂得賞花的。秋月既與春花相提並論,便自有其美處。不懂賞月的人,看了春花,也便懂了。
說到懂與不懂,其中有很大的學問。不懂賞月的人,看了春花,懂了花也懂了月。許多時候就如我懂你一樣,需要的是心的理解和體會,而不是三杯兩盞淡酒的淺愁。夜的寂靜里,我知道有人在夜裡清唱,清唱聲沉醉了這沉沉的夜。他們唱給誰聽?唱給每一個懂得自己心的人,唱給明白月的人聽。就像那深夜鳴叫的蟋蟀,一聲接一聲,唱給每一個懂夜的人。在連續幾天聽到這如優美樂章一樣的鳴叫后,我似乎懂得了一些,蟋蟀的歌聲是思路的牽引,是催人快樂的笛聲,是躋身居室一段無法割捨的快樂!蟋蟀的鳴唱,是在尋求屬於它們自己的快樂。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蟋蟀的知己,我自作多情地想:蟋蟀,我想懂你!所以,在今天的夜幕還沒到來的時候,我在恭候你!我知道初秋的深夜,蟋蟀一定按時進入我睡眠一段靜靜的思考時光。
秋初的夜晚又將來臨,夜的聲音,是生命律動的天籟,是大自然的呼吸與細語,是茫茫大地茫茫人世寂然獨處的心聲,是一注從銀河直瀉而下的冷冷清泉,神秘,動人,肅穆,莊嚴。溫馨悠閑,恬靜安寧的秋夜,厚重深沉的夜空,蟋蟀們一定會躲在牆角里、庭園中、雜草間、磚瓦下、土洞里,又會不停地發出鳴叫。蟋蟀們的唱歌是對靜夜的厚重贈予。秋夜的耳畔,我的潛意識再不能沒有蟋蟀聲聲。我會於今天的夜裡,打開窗戶,在蟋蟀們又在開演唱會之前,做好準備,讀着那首“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用心等待和傾聽它們優美動聽的“瞿瞿……瞿瞿……”,“唧唧……唧唧……”的歌聲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