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

　　飯飽茶足，白天的喧嘩和煩擾全都成了歷史，心中淡泊、安適，便幾回回晚來閑踱。信步所至，每每就無端襲來一腔從未有過的滋味，暗裡細品，卻是自己也不能訴說清楚的。但我卻是愈來愈迷戀着她了，迷人的鄉間秋夜。

　　夜的帷幕早已降臨了我，鄉村顯出恬靜和深邃，一人在街上走，感覺這世界比白日大了許多，村子也沒有了邊沿。思想極清晰，感覺也極靈敏。最能使人產生聯想的，莫過於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叫了，越是無意之間，越是聽得響亮。而這裡偏沒有養狗的人家，倒越發的感到她睡的深沉，一串古語油然生出，不竟低吟起來：“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船在何處，鍾在何處？只有路旁的樹葉兒瑟瑟脫落、飄悠，落到頭上肩上，又悄然滑下去了。忽然覺得有人在私語、繼而就從樹下閃出兩個人影兒來，想必是一對初戀人兒了。果如其然。他們倒不避諱什麼。

　　女子的聲音；“秋地都收盡了，場上也只等裝囤，你還說沒時間，沒有時間看你和你哪幾本書過一輩子。”這樣責怪着，從我身旁走了過去，話還在說，身子卻挨近了。女子又說；“笨蛋，不能挽着走？”

　　對方怯怯的，大約耳根正熱，女子卻不管這些，早已把胳膊夠了那粗壯的肘兒。男子立刻聞到了女子身上幽香；女子也聞到了男子漢獨特的氣味，於是那一團青春的空間，平素的豪放和勇氣，都變做了拘泥，只有纖秀和純善，催化着緩和與平靜，耳邊是女友柔的不能再柔的話：“咱們就這樣一直到生的結尾……”

　　男子趕緊說：“死的開始。”

　　女子就火了：“難道不能說些吉利的話嗎？”

　　男子領悟了，即可又換不出合適的字眼，吃吃地傻笑着。這樣說著答着，一邊向著村南有着涓流的小樹林里走去。

　　鄉村的夜，是被愛情和青春的火把所點燃。一如星星鑲在天空……

　　前面有幾家燈亮着。那是白天才娶回新娘的洞房呢。

　　有孩子的夢囈傳來。窗戶上隨既亮起了燈光。夜已經很深了，可聽得乳母朦朧中安慰和哄孩子的撒尿聲。

　　秋夜霧多，涼氣越發濃重，寒氣驅我，也該回去了。沿街而返，還隱約見到臨街住的幾戶人家，沒有門樓，也沒有朱漆的門扇，只有柳條兒綁着的柴門，空空虛虛地檔着門道。過年的時候，哪給人幸福和快感的梅紅對聯兒，多是在這柴門上貼着了的。去年就有一位老人家求我寫對聯，我寫了兩句是：

　　小院內數聲爆竹

　　短牆外幾點梅花

　　字臭文拙，無志的人只配寫無謂的話，今年要寫，還寫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