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回憶

　　這個秋天，我還沒好好的欣賞，它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二，或者六分之五。初秋的時候，還曾有一段閑暇的時光，我以為今年的整個秋天都屬於我的，就像我擁有了去年的整個冬天，以及今年的整個春天與夏天。那段美妙的時光讓我讀懂了歲月流逝的珍惜與可愛，它的精彩與美麗之處不僅來自宏觀上的壯麗，而是恰恰來自於微觀上的精妙。我終於知道，其實有很多時候，事情的發生，哪怕一個細小的痕迹也是如此動人心弦。所以這段短暫的時光讓我生活得快樂而自由，就像一粒種子播灑在廣闊的田野上，或者像一片羽毛飄蕩在陽光明媚的春天裡。曾經我有的是時間，來領略人間的精彩，以及四季輪換的奇妙的風景。

　　比如，坐在同一個窗口，望着同一棵桃樹。桃樹在冬天顯得很鋒利，我覺得許多樹在冬天裡同樣顯得很鋒利，它們凋盡葉子的枝鐵似的尖銳地刺向天空，看上去既嚴肅又莊重。我窗前的那棵桃樹何嘗不是這樣的姿勢，等過了寒冬，從田野上吹來一陣溫暖的風，那時候，所有的生命都嗅到了春天的氣息，桃樹忽然變得很溫柔，也許所有的樹都會溫柔起來，再經過幾場細雨的滋潤，那種溫柔就產生了力量，而且十分強大。或許，在某一天的清晨，我坐在窗口向外望去，卻看到了桃樹上隱隱約約地綻放了一兩朵粉紅色的小花朵兒，這些花朵兒起初似乎還有些羞澀，不願露一下自己秀麗的容顏，可是沒幾天，她們就脫胎換骨了，羞澀變成了張揚，桃樹上便洋洋洒洒地像沾着了一片片的雲彩。

　　當然，你是懂的。這時候的桃樹就顯得很嫵媚，甚至有些妖嬈，儘管不是芍藥的高貴美雅，也不是野花的清新可人，她有她的風格與美麗，我認為她更有二八芳齡少女那樣獨特的青春韻色。於是，我的窗前很快喧鬧了，桃樹的花團錦簇招來了幾隻蝴蝶與一群蜜蜂，她們齊心協力在我窗前跳着美麗的舞蹈以及唱着動人的歌謠，一度讓我感覺活着是如此快樂無比，一縷花香和一片陽光從窗外飄進來，我感悟到了生命的偉大，以及生活所賦予我們的珍貴。然而，這樣的美妙時光並不是長久，桃樹上很快迎來了她的第一批果實的定居，當嫩黃的小果子一顆接一顆地冒出來，也就宣告了桃花歸去的花期，就跟她們當初歸來一樣悄無聲息，花兒一片片的飄零，安靜地飄灑在地上，如果在月光如水的晚上，看上去就像輔了一層粉紅色的雪花。

　　隨着光陰的流去，我坐在窗前的風景也產生了變化，那些高大的和低矮的槐樹，柳樹，梧桐，桑樹，銀杏等都穿上了茂密的衣裳，吹來一陣風，就會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就像下雨一樣響亮。這個時候，桃樹上的桃子已經採摘完畢，成了眾人甜蜜的口舌之物。說實話，我倒沒品嘗到，因為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正在經歷一場生死攸關的磨難。我的精力正集中怎樣對付這場意外之災，幸好，事情發生了好的變化，一切又恢復如常，但我的父親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生龍活虎地工作和生活，他需要靜養與調整，可是沒過多久，他的身體漸漸瘦得像一根枯枝一樣蒼老。不過，這樣已然很好，之前我就說過，只要活着比什麼都要美好。

　　以前，我一直覺得揚州的夏天非常之熱，而且炎熱的時光接二連三，也就是剛剛被一陣暴雨帶來的清涼，可很快，炎熱就如猛獸捲土重來，它重新充斥外面的空間和屋內的空間，把清涼一口吞食。我的很多的夏天總是與汗水與煩躁牽挂在一起，甚至有幾個晚上我很難入睡，不得不沖一身的涼水再進行入睡。那時候，我很想憑藉自己的非凡的想象力把整個夏天從四季中切掉，就像切開一隻西瓜，扔掉其中的夏天的一片，而由春天直接嫁接到秋天。當然，這樣的想象只能自娛自樂，夏天永遠與你不離不棄，並且準時與你赴約。而我想說的，就是今年的整個夏天，似乎比往年都來得那麼涼爽，這可能來自上天的變化，以及我的所住空間的變化，二者的美妙結合，讓我品嘗到了今年夏天的妙處。我窗前的那棵桃樹也許跟我的想法如出一轍，她的葉子輕輕地磨蹭着我的窗子，發出了音樂般的清脆聲音。

　　秋天也是準時赴約，但我已經記不清她何時而來，可能在那場細雨迷離之後的一個灰色的黃昏，秋天悄悄地降臨人間。再經過幾場細雨的飄灑，秋天的到來已經千真萬確，並且貨真價實。桃樹的葉子開始她們的一年一度的歸期，漸漸地隨風飄散。我理解這些葉子的依依不捨，因為她們眷戀着春夏的美妙時光，眷戀着在枝上瀟洒迷人的青春。而她們的表情隨着時光的消逝從嫩綠變成墨綠，再從墨綠變成灰黃，這是人間無法避免的趨勢，因為舊的生命的凋亡，才能喚醒新的生命的成長，一代換一代，正如人的生命輪迴一樣，舊人逝去新人歸來，過往故事埋塵埃，未來夢想開前程。

　　當我與葉子飄零時一起嘆息生命的短暫時，便匆匆進入九月，有一件事讓我忽然忙碌了起來，我收起那種愁秋傷懷的感嘆，開始了一段變幻莫測的旅程，這段旅程起初讓我魂不守舍，雖然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的雲，很多的山，但我突然瞬間覺得自己很像一片枯萎的葉子似乎得到了某種命運的招喚。這段千里迢迢的旅程的結果還是驗證了當初我的預感。於是，此後的日子，我感到自己丟掉了近一年的沉默，開始了自己的沒有盡頭的喧鬧，我馬不停蹄起來，我發現自己的精力正隨着四肢的馬不停蹄而旺盛，然後感到體內骨頭的震動，以及全身血液的流動，包括肉體收縮的波動……直到現在，我的腦袋仍然像大海一樣遼闊而茫然，感覺自己過去的一段時光如同在一片虛幻的場景中穿越，自己偶然平心靜氣下來，似乎感到事情順理成章，並且水到渠成，就像桃樹的葉子等待秋天的到來就要隨風飄落一樣順其自然。

　　現在，事情並沒有結束，仍然夢幻般地持續着，而且正朝着轟轟烈烈的方向進行着，這樣讓我不得不放棄了對秋天的欣賞，窗前的桃樹葉子飄落得如何，我很難察覺，池塘里還剩下多少殘荷，我也一無所知，即便天清雲淡的好日子，我也懶得望一望路邊的風景。可能真正等我靜下心來，也許已經到了冬天，那個時候，落盡葉子的桃枝又開始鐵似的直刺又高又遠的天空。

　　2011-10-8於揚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