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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情結

手機:M版  分類:抒情散文  編輯:pp958

  大地給予了人們眾多的饋贈,生命和養活生命的物質財富。蔬菜便是其中最為絕妙的物品。家鄉人把蔬菜稱為“小菜”。小菜,自然是相對於魚肉葷腥而言的。有客人來了,新鮮的小菜擺滿了待客的飯桌。父親總是再三對客人說:“都是小菜,真不好意思。”說的是客套話,事實上,農家待客的那份心意卻實在而純樸。

  在我現居住地方,從窗口經常能看到一些人在墾荒種菜。住房的南邊是一片泥地,建樓的備用地基,平時雜草叢生齷齪不堪,經過人們的整葺,種植了各種蔬菜,最裡邊的一簇是鬱鬱蔥蔥的花菜,如一條墨綠的毯子圍着它的是長長的紅薯的藤蔓;有風拂過時,水珠便從木瓜樹的葉子上滴下,在山芋寬大的綠葉間搖晃成晶瑩剔透的瑪瑙。儼然一派生機盎然,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這情景常常會勾起我對家的懷念。只是這裡的菜地沒有小鳥,沒有四處遊盪的雞群,沒有我熟悉的稻草人,特別是菜地的四周沒有籬笆,這常常讓我有些悵然若失。在我家的老宅後面,有一塊菜地。從我懂事起就是母親在勞作。現在荒廢已久,雜草叢生,早沒有當年那一番欣欣向榮的景象。作別老家近二十年來,它始終像一幅精美的工筆畫,深深地嵌在我記憶的畫框里。

  上世紀七十年代,父親在離家十多里一個村小任教,生活的重擔落到了母親的肩上。記憶中母親總是早出晚歸,里裡外外一把手。白天在生產隊里“搶工分,獲取一家人的口糧。清早或傍晚,利用生產的間隙,母親拖着疲憊的身子,忙着在菜地里伺弄那些瓜果蔬菜。我們一家的零用開銷,幾姊妹的書學費,全靠這塊菜地。母親是個很會計劃的人。一年四季不讓它空閑,而且高矮作物套作,讓它發揮最大的經濟效益。比如,種下了旱菜的地中,她按行栽了幾十棵辣椒,等到旱菜吃得差不多時,辣椒也長到尺來高,不久便可以收穫了。這“間種”“套種”的方法她是早就掌握並使用了的。諸如她會把地邊巧加利用,栽上高粱、菜豌豆、玉米之類。到夏日旺季時,菜地里滿是花樣繁多的菜式:蔥、韭菜、竹葉菜、旱菜、黃瓜、辣椒、茄子、番茄、扁豆、豇豆、苞菜……滿眼琳琅,賞心悅目!

  “清明前後,種瓜點豆”。清明時節是種瓜菜的最佳時令,早在乍暖還寒的二月,母親開始下種了,儘管隔冬的白菜青菜蘿蔔蒜苗依然翠綠髮亮,蔥蔥蘢蘢鋪滿整個菜地。母親卻張羅着,把去年收藏好的黃瓜,葫蘆,豇豆,耳子菜,鵝米豆的種子,小心翼翼的取出來,打開一層一層棕布,看着這些種子,一粒粒亮晶晶黃燦燦飽滿鼓脹。母親的眼睛立刻光亮了許多,彷彿看到了一年的希望,我總是不解的問:地里還有那麼多菜,又要下種?母親摸着我的頭意味深長的說:瓜菜趕早,才有好價錢啊。

  雞鳴頭茬,娥眉月還斜掛在樹梢。村子還在酣睡,母親已悄悄地起床,藉著月光,在菜地里忙開了,這些瓜苗豆秧,得趕農時,耽誤不得,耽一時,誤一季啊。母親拔去那些依舊茂盛的冬菜,用鋤頭翻開泥土,躬身撿出草根石子,平整出一壟壟整齊的菜畦,極小心的把瓜苗豆秧捧在手心,輕輕地,柔柔的一棵一棵放進“窩”去,生怕它們受一點傷害,在周圍灑些肥沃的細土,澆少許淡淡的糞水。外面用竹條編成籠子罩住,最後蓋上稻草。把菜地拾掇好了,天才蒙蒙亮,這時我們還在甜蜜的夢鄉里。

  此後,母親每天從生產隊里收工回來,拖着疲憊的身子,有時連飯都顧不得吃,也總要去菜地里轉轉,拔草,施肥,捉蟲。人勤地不懶,由於下種時間早,加之母親的精心管理,往往是端午節前後,瓜果豆莢,已經熱熱鬧鬧掛滿了整個園子:憨憨獃獃的南瓜,青嫩頂刺的黃瓜,紫里透青的鵝米豆,在蔥鬱的葉蔓間,時隱時現,尺把長的豇豆,密密匝匝的吊彎了豆架,肥嫩的四季豆,汁液飽脹翠色慾流……就連菜地邊的竹籬笆上,高高低低的吊著苦瓜,而別人家地里的瓜菜才開花呢!母親將這些瓜果豆莢採摘下來,背到鄉場上,總是被搶購一空。蔬菜趕早,誰不想嘗個鮮 母親回家時的背簍里,放着肥皂火柴食鹽和綠綠的新衣服。母親微笑着說這是南瓜錢買的衣服,那是豇豆錢買書包,那是鵝米豆錢買的裙子……

  那時候,我很喜歡和母親去菜地,一般都是傍晚時分,夕陽暖暖地照着,空曠的田野已彌散着淡淡的煙火味。母親一邊摘菜或澆菜,一邊和另一菜地里的三嬸六婆說著各自的菜生長情況或者預計下一步種點什麼。而我最喜歡鑽進兩排瓜豆間的過道。茂盛的葉子已把這圍城了一個綠色的狹長的帳篷,即使是夏日的中午裡面也很陰涼,但並不寂靜。一條條修長的豆角悠然地伸展着,一個個憨厚的冬瓜腆着肚子,四處覓食的蜂蝶、蟲子、小青蛙在花葉間在地里流連,黃色的冬瓜、絲瓜花,粉紫色的豆角花都成了它們探尋的對象。我坐在綠色的“帳篷”里,一邊玩着泥土,一邊看着它們,有時也會惡作劇地把一隻七星蟲從一張葉子抓到另一張葉子,讓它深受一番困苦。那時我還不懂什麼痛苦快樂,世界對我來說那樣新鮮,一個菜地是取之不絕的樂園。

  在那個物質相對比較匱乏的年代,生產隊分的糧食總是不夠吃,菜地就成了聚寶盆。不僅保證一家人吃的蔬菜,還要種一些紅薯、玉米、大豆等經濟作物,以彌補糧食的不足。一日三餐,沒有一頓全是白米飯。早上要摻着紅薯或蘿蔔煮粥,中午是紅薯絲或蘿蔔絲和着米飯一起蒸。晚上每人只有小半碗飯,其餘是吃雜糧。母親勞作的菜地,以翠綠連着四季,將一家人艱難的日子,連綴成一條曲折而又艱難的生命線。母親,曾用她那不懈的勞作度過艱難的歲月,最難熬的就是每年青黃不接的“三荒四月”。在揭不開鍋的時候,父親把床底下落滿塵埃的南瓜搬出來,小心翼翼地切開,在我們的眼裡,那簡直就是殺了一頭豬,可以足足地讓我們體會興奮和急切,兄妹幾人因為可以飽餐一頓而高興得手舞足蹈。記得最清晰的一次是半夜裡被餓醒,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問母親要吃的,家裡實在沒有過夜糧,母親就摸黑到菜地里,摘了兩條還沒有掉花蒂的黃瓜給我,度過難熬的夜晚。那些年月,青菜、紅薯、南瓜、豆角都曾經用來填飽我們成長歲月里的轆轆飢腸。看着我們吃飽之後滿足的樣子,母親臉上卻沒有笑容,只有淚水。

  上中學時我在校寄宿,假期里回到家,必要去菜地去看看。有時進不了門,便想着母親必在菜地無疑。看到她在地里忙碌,已能體諒母親的辛勞,儘可能幫助母親分擔生活的重擔,拔草、鬆土、間苗、澆水、施肥、收割,樣樣都做。往往在這時,母親摘下翠生生的,有着尖尖嫩剌芽兒的黃瓜,或紅透了的西紅柿讓我吃,那味道極鮮美着呢,比起現今在市場上買來的不知要香甜多少倍。碰上農忙的時候,我幹不了重活,母親就讓我在家做飯、養豬。每天到菜地採摘蔬菜瓜果,或者摘黃菜葉、割紅薯藤養豬。吃不完的瓜菜,母親做成鹹菜,撒上紅辣椒,五香粉,風味獨特。每次上學,母親用瓶罐裝上自製的鹹菜,陪伴着我的讀書時光。到現在還十分懷念母親自做的罈子菜。菜地既是我童年的樂園,也讓我很早就品嘗到生活的艱難。現在對比體味,在母親的菜園裡翻閱要比流連在人們用文字構成的花園更讓我舒心快慰!

  從我在床上聽着母親挖地的聲音,到現在,再看着母親佝僂着背的身影,這中間一晃就是幾十年的時光。或許,光陰的腳步,就是從這一片又一片的菜地,菜地里一茬又一茬青了又黃,黃了又青的蔬菜里飛逝的吧。而母親的頭髮,也在這流轉的光陰中日漸地花白稀疏了,在秋陽下泛着一層微微黃色的光暈。

  現代人很多遠離了土地,我總覺得是有所欠缺的。我的雙手不沾泥土很久了,有時無意沾上了,也視之為臟物,快速的將其洗去。一顆視泥土為臟物的心靈是不懂母親的意義的,因為大地就是母親!

  如今又是一年的秋天,住房前地里的菜快收完了,人們就把那些藤藤蔓蔓收攏來燒作肥料,傍晚的時候,一股青煙在地里升騰,菜葉、菜枝、菜藤的香味混合著,慢慢地在天空飄散,一直瀰漫到我的心底,在每一個秋天來臨時,都從我的記憶里飄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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