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與父親

　　兒子並沒有見過茅根，但他說，他喜歡粥里那草根的甜香。每次陪兒子去家門口小食店吃早餐時，兒子都會嚷着要碗茅根粥。和兒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品嘗時，總覺得唇齒間的甜滋，是小時候咀嚼草根所含養的，是父親用一生辛勤所積澱的。

　　我兒時的記憶，因草根的甜蜜豐養而芳香四溢、醇香不退……我認識草根大約是七歲。那一年春天，跟父親去刨花生地，父親從凍疏了的沙土裡，不時地揀些節枝少、水份多且飽滿的草根，拍拍草根上的沙土，放在嘴，細細地咀嚼的，那神情像是在重溫他兒時的那段草根生活。

　　父親出生在解放初期，經歷了國家三年困難時期。那時，在我的家鄉，每年四月份是青黃不接，頭年的秋收，吃不到來年的三四月份就幾乎斷糧了，能哄哄肚皮的就是一碗稀稀的茅根粥了。六七歲的父親，每到春回大地，小草還剛從帶着些微涼的泥土裡拱出個尖兒，就提着小簍，腰挎小鋤頭，去地里尋挖茅根了。那時挖草根是父親的農活。

　　父親說，他那時小，從早到晚也挖不到半簍，因為那時茅根粥幾乎唱響家家戶戶的餐桌。還沒完全從冬眠中蘇醒，小山頭就被挖得坑坑坑窪窪，田埂也是殘垣斷壁。每次挖草根，父親要走上十多里路，專找沙土鬆軟，很少人去的地里挖。父親說，由於泥土疏鬆，草根長得較深，飽滿且養份多。他一邊挖，一邊挑些又粗又長，水份豐厚的草根往嘴裡塞，美滋滋咀嚼個夠，才拎着籃子回家，把挖回來的草根在家門口的池塘洗乾淨，一小撮紮好，給奶奶熬茅根粥了，供一家人充饑。

　　時光如逝水，沖刷着歲月的痕迹，挖草根的那段生活，隨着生活的好轉，父親已用時間塵封在記憶里，變得日漸模糊了。只有那股甜得心兒發酥的草根味，倒像經年的老酒越發的醇香，時常讓父親帶着我和姐姐去挖草根。兒時，挖草根是父親帶給我的快樂。

　　每次春耕播種時，父親去刨煙行或者是挖花生地，都會叫上我。父親用犁把深埋在地里的茅根挖了個底朝天，我跟在後面一根根地揀。父親說，好的草根是還沒有抽嫩芽的，埋得較深的。這樣的草根咀嚼起來滿口是清甜水，熬出來的粥營養成分多。每次回來，我就幫父親清洗草根，紮上幾把，放在大煲里。父親加些黃豆和胡蘿蔔丁，不溫不火地熬可口的茅根粥給我們喝。茅根熬到三個小時后，屋裡瀰漫著春草的淡清味、甜味也漫開了，圍在爐火旁，看着父親攪拌。父親在嘗嘗是否煲熟時，也會先讓我喝上甜滋滋的一羹。

　　草根與父親一生結下了深深的情緣，根須早已延伸到了父親的脈搏。父親的生活里，每一羹的香甜，都如咀嚼草根樣，一滴一滴擠出來的，來得艱辛、來得不易。如今，離開故土，在南方的城市有十個年頭了，甜蜜也包裹着生活。兒子也生活在糖衣包裹的生活中，看著兒子不用加以太多的咀嚼，甜就漫溢出來時，總覺得生活缺失着什麼。回憶父親一生時，似乎找到了答案：生活缺失的是付出與創造。靠自己的付出與創造得到的甜美生活，或許才能甜到心裡、一生含養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