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號

　　【綽號】

　　陸宇傑

　　鄉間的男人，從孩提時起，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綽號。

　　平時人們之間互相稱呼，特別是在男孩子中間，叫名字的時候少，叫綽號的時候多。

　　綽號的由來多種多樣。有些綽號來得毫無道理。比如第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鄉間一般小名叫阿大。不幸得很，叫阿大的孩子，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綽號，“瘌痢阿大”，不管頭上有沒有頭髮。

　　我們村有好幾個阿大，就這樣都成了“癩痢阿大”。有時村裡人在提起這些個阿大時，往往會把別人搞混，不知說的是哪一個阿大，不得不在前面加定語，如某家的阿大或東橫頭阿大、西橫頭阿大之類。

　　這種綽號，一般從七八歲時就會有。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幫人取綽號了。

　　綽號取得很有水平，能準確地反映一個人的特點，這特點是多方面的，或性格、或長相、或智慧、或技能，

　　我小時候，別人給我取的第一個綽號是“軍師鱔魚”，這個綽號有兩層含義：我從小就聰明，考試總是第一，在與小夥伴玩耍時鬼點子也多，而小夥伴們都知道那個著名的軍師諸葛亮，以為凡聰明的人都該是軍師，然而，與我那聰慧的腦袋不成比例的是，我小時候長得瘦瘦高高的，個子比同齡人高許多，胳膊卻瘦瘦得象麻桿，不似別的孩子肉乎乎的，象那種水田裡剛出世不久的黃鱔，於是小夥伴給我取了這麼個綽號。這個綽號直到我十三、四歲才沒人再叫，因為我有了新綽號。

　　其時《說岳全傳》正在小夥伴中傳看，書中有個金國軍師哈迷蚩，此人計謀多，腦子靈，幫着金國統帥完顏兀朮出了不少鬼主意。有個促狹鬼，就着軍師的綽號開始叫我哈迷蚩。對這個綽號，我很不樂意接受。少年時，總是崇敬英雄的，哈迷蚩儘管聰明，到底是我們心目中民族英雄岳飛的敵人，也就是我們心目中的壞人，誰樂意頭上頂一個壞人的名號啊。可是，綽號的流傳，比流行性感冒的速度快多了，一旦叫出，一夜之間就會在小夥伴中間風行開來，擋也擋不住。

　　我們村上，另有一老人，大名不傳，行六，綽號“鱔魚阿六”，從我記事時起，大人小孩都這麼稱呼他，直到他去世。

　　倒不是他象我一樣瘦瘦高高，而是因為他有釣鱔魚的絕技在身。

　　從不見鱔魚阿六參加農業勞動。每天清晨天不亮，鱔魚阿六就披掛整齊出門了：背上是村裡獨一無二的大簍頭，手裡一隻竹管，裝着大大小小的鋼絲彎成的釣子，一隻罐頭裡裝的是蚯蚓，腳上穿着自己編織的草鞋。鱔魚阿六走路很有特點：身子前傾成150度角，兩眼看地，蹬蹬蹬地走得飛快，在路上與村人擦肩而過，也從不打招呼，他根本就顧不上。

　　鱔魚阿六每天要走幾十里的路釣鱔魚。一條田埂一條田埂走過去，簍頭裡的鱔魚一條條多起來，分量也一點點重起來，他不得不把身子前傾，好讓脊背分擔一點肩上的重量，長年累月，他走路就成了這樣一個姿勢，背也駝了，再也升不直。

　　鱔魚阿六釣鱔魚的本事可是遠近聞名的，他的大大小小的釣子，都是有講究的，他可以根據洞的大小判斷鱔魚的大小，從而選用不同的釣子，他釣鱔魚，十個洞里能釣出九條。他家裡有一隻七石大缸，養着他釣來的鱔魚，常常是幾十斤，多時上百斤。在小隊里，只有他才可以背着大簍頭出去釣鱔魚。其他的人出去釣鱔魚，只敢背一個小小的簍頭，體積是鱔魚阿六背的簍頭的三分之一，要是也背他那樣的大簍頭，會有人來嘲笑：“你有鱔魚阿六的本事嗎？”

　　儘管每個人都有綽號，但有些人的綽號是不可以當面叫的，這類綽號，都是帶有侮辱性的，一旦不小心當面叫出，就會有吵架的可能。

　　勢易時移，現在的人，綽號已基本沒有了，就是孩子之間，互相稱呼起來，也是連名帶姓，弄得很正式的樣子，稱呼的正式，反映了人與人之間日益生疏的現實。

　　人與人之間，若是處到兩個人可以隨便以綽號相呼而不會導致對方生氣的地步，那關係一定是親密無間的。直到現在，從穿開襠褲玩到現在的一位很要好的兄弟，是“癩痢阿大”之一，表示親近時還叫我哈迷蚩，我也不客氣地叫他癩痢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