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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隨筆——亦非樓霏雨夢談詩

手機:M版  分類:現代散文  編輯:小景

  “世上有些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但只有旅行能使它成為現實”(喬治·海根紐)1999年我在北京讀到印製簡陋然而給人印象深刻的貴州《零點》詩刊,就隱隱地預感到有個願望總有一天,我會與這位年輕的主編相會。他的家在黔南獨山縣,夢亦非這名字有點“似夢似真”。

  載人的加力摩托爬至海拔2000米,車過金埡口后,雲霧混合著濛雨開始瀠繞在腳下,我閉眼屏氣,抓緊摩托後座的扶手皮帶,向夢亦非的家——他的“亦非”讀書樓盤旋而上。在這一帶沒有什麼交通工具,唯一的爬山工具就是這種只有當地青年才敢開上來的出租“摩的”。

  今日的人生有時真是怪誕奇幻,有人窗外晝夜車聲如轟,紅塵彌天,有人卻仍安居於“一日長於百年”的古老一隅,得耶失耶,很難說清。黔南據說是今日西南特別是貴州最貧困的地方之一,而獨山又是黔南最窮的山區。夢亦非的家盤距在獨山的“山頂”的布依山寨(獨山是否亦為一山名),他認為只有返回這裡時,才能真正安心寫作。(今世之浮躁汗漫九霄上,詩人居在水木清華園和北大未名湖畔邊亦呼,偌大中國今日已容不下一張安靜書桌!)“亦非”讀書樓在木樓的二層,若在城裡他的書房可謂“廣大”,一壁書、一張桌、一陋床(想起“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一電腦,余全是木物,木牆,木梯,木地板,薄薄的木板散發出松質的味,從偶見縫隙里可見外邊的光亮。晚飯前我們從外邊散步(其時是沿崎嶇的水田埂、寨中凸窪的石路和泥窪路)歸來,烤火取暖,烤被無休止符的霏雨淫透的衣裳、雞皮,火塘(廚房地央挖下去燃一堆柴,上煮飯菜)劈啪彌煙,吃木桶蒸的白米飯,水煮青菜沾椒鹽水(村裡人世代習慣吃一飯一菜)。此時是夢亦非一家最溫馨柔和情調的時刻,他的奶奶、弟弟、大白狗都圍坐火塘,慢慢吃飯,永恆思索。吃一碗家釀的濁酒,在酒酣中談論——此時天在外邊黑下來,而山裡的特有的漆黑和穹底的靜靜的人,想起冥間世界(電停了)。

  夜裡睡不着下雨。黔南的雨寂靜而綿長,彷彿是從地上長到天上或從天上長到地上的絲藕。我在這裡讀懂了“木耳紛紛從板壁中伸出”以及夢亦非《黔南故事》《蒼涼歸途》等詩為什麼寫得那麼綿長。時光在這裡凝住了。一隻飛蛾夜裡闖入房間聲音竟象隆隆的坦克一般響!

  我很驚訝在這樣的村寨中,竟然萬分奢侈地生活着一個時時浪跡不定的青年詩者,夢亦非這筆名有點象俠客(他回答正是他寫過武俠《劍氣蕭蕭》中的一個人物)。這個布依山寨有300個居民,全操漢語,我們去鎮上學校(全為苗族、水族、布依族學生)全鄉自49年以來還未出過一名大學生,原因是許多孩子小學畢業就回鄉務農。去了趟他寨中小賣店,大約只有七、八種商品(蠟燭、電池、火柴、糖塊等)郵遞員不確定地一周來一回,騎摩托爬上來,“成堆的信差不多全是我的”,夢亦非說,“但郵遞員總是神出鬼沒,在你最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

  我在欣賞着他的讀書樓,牆上有貴陽才子吳若海所題“亦非樓”,並兩首吳若海用小楷所題戲筆《題夢亦非村居二首》:“先生茅舍正清明,一鳥當軒自在鳴。遠望花開紅復紫,春山雷過雨還晴。風喧檐下草木動,月上幾頭文字清。自有玄機誰識得,隔岸閑對一峰青……”勾想我80年代漫遊大興安嶺山中友人不漏雨的小書房,90年代我在北京所見著名大學教授的斗室書房,及我在地鐵東四十條兼卧、廚於一體的7米居室“書房”(因無處存書只好把書絕大都捐給民辦大學圖書館存了)。古人有雲有福是心閑和讀書,工業社會認為有福是權勢和財富。大約都有點道理。

  鎮日纏綿雨細。我們幾乎整天在談論。談民間詩,談“70年代出生”的優秀與弊端,談聯接古典和西方古典,談急功近利炒作的全面污染和毒化空氣水土,談好的文學評論特別是詩評論的缺乏,應由60、70年代出生自己產出幾個,談只有詩人自己才能兼為理論家,談泛文類插入幾種文體之可能,談“轉換”和“飛來的”一些名辭,如“文本”“遮蔽”等;他談到他的朋友們,黃漠沙、黑黑、啞默、吳若海、李寂盪、譚X,談他為什麼寫那麼長的詩(最長的競有50000字!)“這片神巫的家鄉總是啟示我去寫下一些向經卷靠近的文字”,他對黔南廣大的“巫色的山海”有一種魂歸牽繞。(而我想到的是印象里的黑色民族裝、裝飾、暝想、夜、雨、漫長)。談文學不要“斷裂”,特別對60、70年代出生而言。

  幻化般我心中把他喻形為翩翩一黔南山中仍殘存的“鄉野秀才”,是神意般玉蘊珠藏於此山中,他年輕,才25歲,距此21公里,曾出過一晚清著名秀才名莫有之,鄉民對他視若本地文化明珠曾有大崇拜。夢亦非嘆100年裡還未出第二個!我說第二個由你來努力吧,不然誰呢?沉默。雨中秧苗象茶針,奇異地閃綠。

  大概是浸潤於鄉野的文化理想(田園遺迹),還有現代文化碰撞,他喜歡上詩,但我覺得他的文化傳承較好,《零點》儘管經費拮据艱辛異常,但所幸者身邊(貴陽附近)有不少上一輩文化人(以及築入基石的明、清二代文化人)如40年代出生的黃翔、啞默,60年代出生吳若海等(就我局限了解的,很少)。我遺憾他辭去可靠收入的郵電支局長鐵飯碗(這在鄉民眼裡為不能理解、諒恕的“古怪”行為,因為幾百元工資足在本地養活一家)。他立志回鄉耕讀。也許他更懂得自己。夢亦非說他不去大城市闖蕩原因是難以適應深圳、北京,他有些格格不入,有些怕。我理解。(也許他更對?)

  “又是春殘也,

  如何生翠帷。

  落花人獨立,

  細雨燕雙飛。

  寓目魂將斷,

  終年夢亦非。……”(翁宏《春殘》)

  我請他在筆記上寫下五代翁宏的詩。不知為何,我神馳這渺茫意境。摩托啟動,揮手自茲,象告別一段夢,《桃花源記》里的南柯樹下的俠士雄姿的奇士寒士隱士的夢境……難忘眉宇間隱然英氣頭腦中慧智與狂熱胸中豪膽廻盪氣,似夢似真。若古若今,大概我想在他身上固定一個“消失了”的幻影?!

  飛車下山,雨霧中終於恍然見莫有之舊宅一閃而逝,重複浸沉回潮濕與綿長深底。“中含太古不盡意,正是春容最好時”(莫有之詩句)。夢的書樓上藏有一本關於莫有之的書,可惜我背囊太窄、路途太遠不便攜帶一讀,憾。古典,你真的太美,莫非我們(為文化的)一生都從古典而來向著古典而復歸飛去么?(每一次復歸都必伴着無數蛻裂、歡悅、犧牲么)(通向未來的路鐵馬驟吼黃塵彌天,回復昨天的路古道斜陽凄傷感懷)

  昨天,我與夢亦非談及,“大地訪詩人”這件撈什子事——如果真有其一點價值的話——我已經太晚了(我這一代),應由青年去做呀,我(我們)的耳邊但剩“夜風猶亂馬蹄聲”。我在夢的筆記本寫留一句贈言(或幻言)“重整詩歌待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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