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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小景

我的母親 標籤:母親節 我的中國夢

  母親生於民國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農曆八月初十日,娘家在大安鄉泮陽村,距離我家鄉官路洋大約三十五里,至今我一次也沒有去過,因此並不知道那個村莊是什麼樣子的。

  母親有三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但我的大舅據說在我降生的那年就去世了,留下二女一子承嗣。我的表兄和表姐們都居住在交通閉塞的農村,生活過得並不好。二舅和三舅我在幼年時曾見過他們,但因那時年齡小,如今對他們沒有一點印象了,他們終世都沒有娶妻生子。母親的娘家的事情我僅了解這些,至於我的外公和外婆是什麼樣子,我就更不知道了。

  母親共生養了我們姐弟九人,但能活到成年的只有大哥、二姐、三姐、四哥、五哥和我六人。大姐、二哥和三哥都在幼年時夭折了,因此習慣上我稱呼二姐為大姐,三姐為二姐,稱四哥為二哥,稱五哥為三哥。

  母親養育我們姐弟的辛酸和艱苦,是我之笨筆無法述出的。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我父親在國營單位工作,每月工資僅十七元和二十八斤米,那時雖然我和三哥還沒出世,但這點錢和米顯然無法養活一家人。全家每天只能喝清可見底的稀飯。母親極愛她的孩子們和丈夫,她總是只喝米湯,而把碗底剩下的一點點稠飯倒給孩子們吃。在鬧飢荒的六十年代初期,家庭狀況更加悲慘,市面上一擔米的價格高達一百五十元,而我父親的工資才二十元左右,沒辦法,我父親只好辭職回家務農。由於長期喝米湯,母親對稀飯產生了條件反射式的反感,後來生活略好些,但母親只要一喝稀飯就嘔吐——也許正因為母親長年累月忍飢挨餓的緣故,才會患上胃癌去世。

  我的降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災難。我一來到這人世就患了病,至於患的是什麼病,父母並沒有說明,反正在我長到七八月齡的時候,我差點病死去。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我沒治了,要母親放棄我,母親也感到絕望。人把我從哭泣着的母親懷裡抱走,放在一個竹筐里放到村外一間茅舍里。我生在農曆三月,我患重病時是農曆十一月左右,我居然在冬天的室外寒風中挨過一天一夜而不死!感謝母親,次日清早就來看我,他看到我還能睜開眼,還有幾聲微弱的啼哭聲,就把我抱走,又開始四處求醫。也是我命不該絕吧,我大伯的二兒子——我堂兄正好從新疆回家探親,在他的幫助下,我被送進縣醫院搶救,在住院的十三天時間裡,共扎了一百一十三針,小命才從死神手中奪回。

  因為我的出生給母親帶來巨大的痛苦和沉重的經濟負擔,有算命先生根據我的生辰八字算出我的命克母,要母親拋棄我,或者把我送給別人,否則母親就可能被我剋死。但母親並沒有照做,仍然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如今我通過學《周易》,學命理知識,我確定當年那位算命先生並沒有胡說,我的命格確實嚴重克母。如果當年母親把我送人,可能母親真的可以多活幾年或者十幾年。

  我吃母親的奶直到五歲時才止。那天,在老屋的廚房裡,我站在灶旁一塊方大的石頭上,母親讓我吃最後一回奶,然後伸出手指從灶里沾了一點鍋灰塗抹到乳頭上,對我說:“奶髒了,從今後不能再吃奶了。”我看了看母親的乳房,又看了看母親蒼白的臉,似乎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從此後我果真沒再吃母親的奶了。

  我姐弟六人,我是最不孝順的,可我卻從母親身上得到最多的愛。我六七歲了還跟母親睡在一起,而且每個晚上一定要母親揉着我睡覺,我就枕着母親的胳膊,一手握着母親的乳房入睡。直到我二姐出嫁了,我才和三哥同床睡覺。

  我自來睡覺很會做夢,而且常常被惡夢所困擾。我雖有多個兄姐,玩伴也多,但我的內心卻向來都是孤獨的。我常做的一個夢是:我孤獨地站在一塊陌生而又空闊的地里,四周的山如排山倒海般向我擠壓過來,我因為害怕,每次都會在夢中驚叫起來。母親睡在隔壁房間,她一聽到我的驚叫聲,就會醒來,馬上就喊我“囝,怎麼啦?”,接着就起床到我房間里看我,直待我重新睡著了,才會離開。

  母親一向很少喊我的正名,代之的是“囝”、“卵”這種昵愛之辭。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從未這樣稱呼她的其他兒女。也許我是她最小的兒子,又是從鬼門關搶回的生命的緣故吧。

  母親極少打罵她的一群兒女們,對我更是如此。用“含在嘴裡怕化了,捏在手中怕壞了”形容母親對我的愛是一點也不為過的。母親唯一一次打我,是因為我讀一年級時,經常不去上學,我當時並不覺得不讀書有什麼不妥,反正對我這笨孩子來說,簡單的個位數加減法也是那樣難懂。母親就跟我說些淺顯的道理,她說沒有文化的話,今後想到省城玩也會找不到路,不會講、聽不懂普通話的話,更會讓人瞧不起,不會算術就會受人欺騙,就會吃虧等等。母親一番淺白的道理,包含着良苦用心,但我幼稚而又愚笨的心靈卻無法感受到母親深深的愛心和焦慮,就更談不上對險惡世途的認知了。

  有一天我又不去上學,母親很生氣,拿了一根松枝輕輕在我的小腿上打了一下,僅僅是一下子,並不疼,但因為從未被母親打過,我心裡覺得委屈,就躺倒地上哭了。這回母親對我的哭聲似乎並不在意,她自去忙活,而我躺在地上也不起身。哭久了,就睡著了,朦朧中,感覺到母親俯身抱起我,把我抱到房間,放到床上,給我蓋上被子,然後她輕輕關好門出去了。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我躺在地上哭的時候,母親並沒有走開,不然她就不會在我睡着的時候,立刻來到我身邊抱起我。寫到這裡,眼淚就模糊了的的眼睛,直想哭出聲來。

  母親從不允許我和別的孩子吵架或者打架,她時常對我說:“別人罵你,你走開,不要還嘴,他總不會追着你罵,結果他的罵語他自己聽回去了,等於自己罵自己;別人打你一下,你躲開,他也總不可能追着你打。寧可自己吃虧,打傷了別人不好。”母親自己也身體力行,從不與左鄰右舍吵架。有一次,我父親與人口角,明明是對方沒有道理,但還強詞奪理,母親沒有出來說一句話,只是拉走我父親,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在母親的諄諄教誨之下,無論是九年學校生活,還是離開學校走進社會的這二十多年時間裡,我都沒有與人打過架,並非我的人生經歷中沒有遇到讓我極憤怒的人和事,而是因為我的性格已令我不會因物質利益和人大打出手。我曾給幾個朋友(後來因為不還我錢而躲避我,也就再也稱不上是朋友了)借錢,但他們做生意虧了后,居然不還債,我至今還艱難地為他們償還他們所欠的錢。他們是導致我生活窮困潦倒最根本的原因。但我心裡並不恨他們,畢竟朋友一場,縱然他們無情,我也不會無義。無數次的經歷讓我明白好心有時並不一定會有好報,但我卻仍然痴心地遵循我的人生信條,那就是寧可自己吃虧,決不損人利己。我的這種思想行為與現時代是格格不入的,在多數人看來,我就是最蠢的人。我的母親與我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母親在世時的口碑是很好的,即便在她去世后的今日,仍然有不少人在稱道她,單從這點來說,母親不算長的一生是值得的。

  自我懂事以來,母親一直在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她有牙疾和胃疾,特別是牙疾,每次都把母親折磨得死去活來,但因為家裡實在太窮了,拿不出錢來看病,所以母親一直都忍着病痛。每次看到母親因疼痛而淚流滿面,幼小的我只能獃獃地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如今想來自己真的太沒用了,不能為母親分擔痛苦。而母親卻在自身遭受疾病折磨的情況下,卻仍然要照顧着我和其他哥姐,她沒有因為我們的不肖而有絲毫怨言。三哥小時會折磨母親,常以不給錢就不去上學來脅迫母親,母親沒辦法,只好遷順他、滿足他的要求。我當時偶爾會感到母親偏心,如今細想母親為我所做的一切,才知道原來母親給我的愛是最多的,她以極其柔和細膩而又深沉的愛在滋潤着我的心靈,呵護着我的整個童年時代。儘管那時缺衣少食,但我的心靈卻是幸福快樂的。母親的死對我的打擊是致命的,如果母親沒有那麼早過世,我的人生不會如此悲慘,思來不禁傷心落淚。

  母親患胃癌是在她過完五十虛歲大壽后發現的。一九八五年的正月,在大哥的陪同下,母親到福安市醫院檢查,結果發現得了癌症,而且已經是晚期了。那段時間裡,家裡的氣氛異常沉鬱,全家人都為這不幸而傷心,都在想方設法延長母親的生命。但到了農曆的四月初二晚上七點鐘,母親還是與世長辭了。

  那天,母親完全不會講話了,但神智還是很清醒的,她一直伸着一個手指頭,全家人都知道,母親想念着遠在南平市順昌縣打工未回來的大姐,母親臨死還放心不下她的一群兒女!晚上,母親因為疼痛從床上滾到了地板,嘴裡在痛苦地哼着,二哥和父親把母親抬到床上,待母親安靜下來,全家人才去吃飯,獨留下我一人陪伴母親。

  我坐在母親床前的凳子上,一直在關注着母親的神色變化。母親安靜地躺着,一動不動,漸漸地沒有了氣息。這晚夜色特別陰沉漆黑,沒有星星和月亮,天地似乎也為母親的逝世而傷心。

  母親去世時我才十五虛歲,正讀初二,我生活上的艱辛就開始顯現。我父親是個從來不管兒女事的人,在我母親去世后,他依然沒有為我負起責任。我的大哥和大嫂雖然對我很好,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有三個孩子要撫養,生活上已相當艱難,他們只能替我交每學期的學費,以及管我吃飽飯,其它的也無能為力了。我寄宿在學校里,身上連一角錢的零用錢也是沒有的,偏偏那時學校食堂經常煮夾生飯,還有學生偷飯吃,我的飯盒也常常給他們偷走了,因此常餓肚子,有時實在餓得不行了,只能往生飯里沖些自來水,攪拌了囫圇吞下。

  母親去世后的兩年時間裡,一直都是大哥和大嫂在經營着家庭。二哥從來不是勤快的人,經常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床,並且不想勞動,經常要大哥逼着才肯做些農活;三哥則是什麼事也不做的人,每天只是吃了玩,玩了吃;父親雖然當時年歲已大,但還很健康,也不想幹活,因此我每個星期天,不管颳風下雨,都要和大哥一起去田間勞作。

  十六歲的時候,我迎來中考,當時報考的是音樂中專,我是有音樂天賦的,這在學校里是受到同學和老師的公認的,我曾代表學校參加全縣中學生歌詠比賽;一首完全陌生的新歌我可以在十來分鐘內學會。中考成績雖然並不如我之所願,但我還是考上音樂中專了,學制四年,可因為慈母見背、家貧的緣故,我放棄了,次年,跟從二姐和二姐夫到順昌打工去了。

  母親死後的很長很長時間裡,我都感到自己有如泛梗浮萍,可能是直到大兒子都上幼兒園了,我的心才感到踏實了些,這種感受,當年的日記中肯定有記載。我有深深的戀母情結,以至交往的女人中,大多數都是年齡比我大的。每當顧客中有位和藹可親的大姐,我心裡就感到溫暖,哪怕我是不認識她的。

  母親至柔的愛培養了我柔弱的性格,使我逃避現實,與世無爭;太早經歷人生的風雨,又令我的內心是那樣堅強。雖然母親逝世至今已有二十七年之久,但我對母親的思念之情卻並沒有因歲月的沖涮而有絲毫的減消,反而與日俱增,緣由於母親去世后這二十多年時間裡,我的生命歷程中有着太多的挫折和坎坷,而念及母親在世之時日對我的呵護和關愛。我的母親和普天下人的母親一樣,她高尚的品德在潛移默化影響我的一生,我能夠成為一個不算壞的人,並且還能夠為社會盡綿薄之力,我都要感謝我的母親。20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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