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心

　　一次我在繁華的大街上匆匆而過，被一個身材矮小，南方口音的中年女子攔住，要給我算命，本來我是不想停下的，可後面的聲音更鍥而不捨，經過幾十秒的拉鋸戰，我妥協了。我停下來還是因為她一句：你不想算沒關係，但沒必要作勢，裝作沒聽見。那是國慶節，我站在人流最多的商業街上的三分鐘內，聽她揮揮洒洒地說了一大推，用那種口音很重的普通話。為了挫她的神算子，我笑着說：那你給我父母算算吧! 她先是託詞沒有看我的手相。後來又說我的父母有一個身體不太好。

　　事實是我母親早前就去世了，父親身體現在不錯。像我這般成年人的歲數，父母都已不再年輕，自然病痛不少。就算我說我的母親去世了，她也會說那是因為沒有看我的手相。

　　晚上坐在家裡看絕望的主婦，那個肉身死去mary alice但靈魂卻依舊徘徊在大道俯瞰着一切平靜下的波濤洶湧，用一把閃爍金屬冷光的聲音說：我的好朋友現在都很好，但是她們不知到她們將面臨什麼樣的未來。

　　看到這，我覺得我的心好像被戳了一個洞，有成千上百隻鴿子撲稜稜地飛出來，屋外圓月的清輝靜靜地傾瀉進來。如果現世安穩，歲月靜好，我寧願永遠都不俯瞰自己的命運。我怕那洞悉的瞬間，會有真相的烈焰灼燒。

　　曾經網上特別火的一個算命段子說眼睛周圍有印子的女孩名好，因為上天都嫉妒她，所以要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我看過之後啞然失笑。我是這樣，可為什麼我的命還是如此？小學時做摘抄，最喜歡的一段話是生活就像一條河流，有時波光如鏡，有時波浪滔天，一口將你吞噬。沒想到，十幾年後，一語成讖。

　　我的母親在我高三那年被檢查出胃癌，家裡人都瞞着我，我早就有預感並不是旁人說的胃炎，但是每次我都在真相面前畏葸不前，我害怕知道真相，我知道還沒等觸及內里，我就會被外面包裹的荊棘刺得鮮血淋漓。母親做過手術兩個月後，父親出了嚴重的車禍，在ICU裡面呆了三天後，看見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怎麼不去你奶奶家？要知道奶奶在我初二的時候就去世了，奶奶家也因為動遷早被夷為平地，如今變成出租的高價辦公樓。再後來父親恢復很不錯出院了，母親卻因為癌細胞轉移再次住院，再也沒有回到家中。

　　我只記得後來我站在醫院的落地窗前向外看，初春的北方依舊寒冷，路人包裹的嚴嚴實實地匆匆而過，我就在上面，一臉漠然俯瞰着一切。路面的水窪薄亮晶瑩，硬邦邦風呼嘯而過，還沒來得及發新芽的樹枝灰綠一片，像僵死的鳥在風中搖擺不定。抬頭看天很藍，是那種純粹的藍，並不是所有東西都是越純粹越好的，就像鴉片，高純度只會致人死地。我目不轉睛地看着天，感覺空氣稀薄，像到了西藏那樣喘不上氣。我想哭，但是眼淚還是沒有流下來，我真的很累，累到不想流眼淚。我在不過幾十米的走廊里來來回回地走，我甚至用腳丈量出一個走廊的長度是135步。我每天都去稱體重，43千克。我每天看着各式各樣傴僂着身子的病人在護士之間朗聲開玩笑的聲音中，緩緩穿行於病房和廁所，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的手中會舉着吊瓶。

　　直到現在我都不記得高三時一切有關學習的事，因為我好像都沒有關心過學習。由於不敢在家裡哭，有時候在學校無緣無故地就會哭，一次上政治課，我沒有帶書，和旁邊的男生合看一本，不知怎麼的，瞬間眼淚像潰壩的洪水，洶湧而下。覺得自己好委屈，憑什麼是自己，憑什麼是自己遇到了這種事。為什麼我的家庭會遭受如此不幸。那個男生看到后，只是默默的遞了張紙巾，什麼也沒有說。直到現在我都很感激他的無言，因為沒有人可以安慰的了我，沒有經歷過的人也沒有資格安慰我，只有我一個人像一隻小獸一樣，蜷縮在一個幽暗的角落，默默舔舐那些心靈的傷口與苦楚。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命運是什麼，它是否真的存在。母親去世前對我說：你的命比我的命還不幸，我的母親在我36歲的時候去世的，你的母親在你18歲時就要不在了。我聽了無言以對。至今她已經離開兩年了，我真的懷疑她是否真的曾經存在於我的世界，還是這一切都是一場夢，抑或她的靈魂，遊離於我看不到的地方注視着我，注視着世界上發生的一切……

　　錢默存有篇未完的小說取名百合心，也許百合心就是一顆晶瑩剔透卻看穿世事的易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