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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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沒有嚇大家,我真的死了。
這個發現還是在最近。我發現我已經死了很久了,久到想不起具體的年月來。
還在我不懂事的時候,我就已經見識了死亡。一方面,我是由奶奶帶大的,鄰居同事,紅事少,白事多,我跟在奶奶屁股後面,自然而然地過早見識了生離死別。不過,那時候,我全然不懂什麼叫死亡,更談不上對死亡的恐懼。一個生命才剛剛開始,生的體驗還不完備呢,怎麼會去在意死?如果說這種見識是被動的,那麼,另一方面,則是奶奶主動帶我去見識的死亡。那是在我八九歲的年紀吧,上嘴唇剛長出細密的絨毛。奶奶笑着,一邊身手撫摸我嘴唇上的稚須,說,我長大了,成人了,該懂事了。那以後,奶奶常常帶我去的是兩個地方,一個是火葬場,一個是“渾堂”。
渾堂”應該還是比較好理解的,人總要洗澡吧。奶奶說,上海人把澡堂叫做“渾堂”非常有內涵,渾即污濁也,澡堂就是個去“濁”的地方,“渾”的進來,“清”了出去。再有,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到了這裡,都“渾”在了一起,穿起衣服,你可以從外表來判別他的高低貴賤,雅俗優劣,而現在,衣服一脫,都如嬰兒般赤條條“渾”在一道玩“水包皮”,彼此平等,大家不吃虧。卸去平時的偽裝,醜陋與健美都由各自真實的軀體來說話。
按着奶奶這樣的想法,帶我去火葬場就容易理解了。無論活着的時候如何風光,如何的凄慘,到頭來,都要在這裡集合,眼睛一閉,什麼財富、權利、地位、榮譽、情感、恩仇……都將化作一把灰。塵埃落定,太陽依舊東升西沉。奶奶說,生命就是一個過程而已,死亡只是肉體消亡,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必然結局,沒有什麼可害怕的。要緊的,是思考活着的時候,應該怎樣度過每一天。奶奶就是這樣過完一生的。活着的時候平和謙恭,與世無爭,對妻兒家人以及身邊所有的人都是那樣的樂於付出,於濁世中,他滌凈了自己的靈魂。他死的時候非常安詳,如同他生前一貫的靜!
在奶奶的影響下,我從小就不怕看見死人,但這並不等於說我不懼怕死亡。我自幼就從內心底里崇拜奶奶的處世境界,那樣的超凡脫俗,可一直以來,我並沒有真正理解奶奶對於生命的詮釋。
直到現在,我死了,我才彷彿明白了些。
活着,在漢語的語義中,是個充滿力量的詞語,隱含着一種向上的趨力;活着,並不等同於生命體征的正常表現,它更多地彰顯在擴張的內核上;活着,是必須要有目的的,這個目的就是活着的動力,放在生活中,就是目標感。
不知從何時起,我失去了活着的目的,失去了生活的目標。為了活着而活着。原以為已經從舊我的歷史陰霾中重生了,有了新的生命。可終於發現,新的生命里竟沒有了完整的愛,原本失去的,現在依然失去着;原本擁有的,現在竟也在失去;沒有愛的生命將是枯萎的,沒有活力的。我曾像乞丐般乞求過,可結果卻仍像是在燒一根濕木頭,只見冒煙,不見火光。詩人說,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佛說,生既是死,死既是生……上帝說,拯救靈魂,出死入生得以重生……生命已從形式轉化為形態。因為人活着是需要有思想的,少不了情感,少不了愛。沒有思想,沒有情感,沒有愛的精神支撐,人活着哪裡來的力量?最起碼也是不可能會有快樂的。我曾經有那麼長的日子是在黑暗中度過的,而那時我的心裡有愛,有牽挂,有盼望,這就成了黑暗中的光,在我內心深處點燃一線光明。黑暗也就不成為黑暗了。現在我看似生活在陽光下,但心裡卻陷入了無盡的黑暗……黑暗和光明是相映而生的,因着曾經的黑暗,我感受到了光的溫暖和力量;也是因這如今的光明,我才領略到黑暗帶來的窒息。要命的是,我現在就處於這樣的狀態。我曾試圖努力找個支撐的點,為自己找一個活着的理由,可遺憾的是我沒能找到。
我死了,當意志不能再支配行為的時候;我死了,當無所謂自己是誰的時候;我死了,當我在逼仄的小屋裡大聲叫喊而無人回答,甚至還自己的迴音都沒有的時候;我死了,當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在意我是否活着的時候;我死了,當我即將離開世界卻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聽我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已經死了,當我已不再留戀所有的一切;我已經死了,當連夢裡都到處充滿死亡;我已經死了,當思想被一片片剝得支離破碎;當假面具成為生存必不可缺的裝備;當真情淪喪為奢望;當愛只剩下原始的慾望;當信任成為利用的手段,情感成為交易的砝碼,懷疑就成了最基本的護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