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報（文.素心）

　　他看起來是個很斯文很憔悴的人，深度的眼鏡片被塵土遮了一大半，讓人看不清他的雙眼，我們找到他時，他混在一堆民工中很不起眼，由於搬遷，我們急需找幾個搬家的工人，他有幸被選上。

　　我們一共選了四個人，除過他，個個彪型大漢，一進門他們就動手搬東西，三下五除二就將我們奮鬥半生的家當搬在了客廳中央，一番討價還價就要搬出家門，這時他說話了，神情很謙鄙，說大哥大姐，你們如果有不要的東西能不能送我一些？我家裡確實很困難，我和丈夫對看了一眼，說你家裡需要什麼？我想，給他一些衣服和用品是不是可以？但他說他想要我們的電腦和電視，說他家有四個孩子，都想要個電腦，可他買不起，買個新電腦最少也要幾千元，他一個民工哪來這麼多錢？看能不能將我們的舊電腦和電視便宜買給他？我看他誠懇的樣子，聯想到前幾天去農村看到的幾個困難人家，想象他家的困境，善心促使我動了惻隱之心，於是眼光投向丈夫。

　　目光交錯，我明白丈夫有些不情願，這電腦曾是他的最愛，當年買它時我家也很困難，為了解放丈夫的手工勞動，一台電腦在當時花掉了我們半年的積蓄，電視是最近幾年才換的，我們說好了要並着一些舊傢具送給農村的親戚們，他們也很需要親人的幫助，但是，丈夫也是心軟的人，他最可憐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不管是誰，如果有人求他，他是不會不理的，能力大小阻止不了善心，給人幫助可以成全善良，我們都供奉這個道理，於是我們同意將電腦賣給這個人，就給他說：電視我們還要用，電腦你要就給個價吧，他說五十可以嗎？我說多少？我以為自己聽岔了，他又說就五十，還伸出了五個手指，天吶，還不如我送給你！我說，五十元買電腦世上還有這買賣嗎？就算便宜買給你，也不至於這點錢吧，再說我的電腦並不想賣，它還有用吶，其他人圓場說給八十吧，這電腦也不新了，我說那怎麼行，再怎麼說也得差不多，我這電腦和加打印機等所有配置加起來接近兩萬，你怎麼就給五十，那不是笑話我們嗎？那人提出把放電腦的桌子搭上就給八十，並說你的電腦現在也就值這個價，再多他拿不出也划不來買，聽這話十足在做生意，改變了我原本想幫他的意思，但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乞求，這一刻它是真誠的，於是心裡開始糾結，到底怎麼辦？最終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想想全當做好事，現在不是聯村聯戶搞幫扶嗎？幫誰不是一幫？再說舊的東西不去新的就永遠不會跑來，於是決定給他，同時好心送給他配套的音響和打印機，還有一些其他物品，想他有四個孩子肯定用的上，他高興極了，迫不及待拿了東西奔下了樓，順手拿走了一把電腦椅，我和丈夫相視無奈，只好啞笑。

　　這時裡屋的公公彎着腰走了出來，他一直在整理他孫子的書本，問我把啥買了，看着老人辛苦的樣子我如實說賣了電腦，他問賣了多少錢？我說八十，公公臉色大變，一跺腳說：誰讓你們賣的？你們哪裡缺這幾個錢？我忙解釋說電腦也確實舊了，公公說，舊了？舊了就不要了？舊到什麼程度？是不能用了嗎？我說能用，公公說：你們去給我要回來！

　　我和丈夫面面相覷，心裡有說不出的難堪，想不到老人會為此大動肝火，想起老人曾經念叨過，說想學電腦，我們也曾多次打算給老人買個新的，但老人總說他不要，也就是念叨念叨而已，後來我們想老人經常在我們這裡，要學電腦很方便，於是就把再買台電腦的想法淡化了，今天老人這麼一發急，我和丈夫都有些吃驚，就說：爸，你別著急，回頭我們給你買台新的，這台已經舊了，再說也賣了，可能要不回來，老人說他一個八十幾的人要什麼新的，只是想有個電腦解解心慌，你們不用了可以送給老家的親戚嘛，怎麼想起來要賣？並說那幾年他工作在外照顧不了家，如果沒有老家親人的照顧，他的妻兒老小還不知是什麼情況？如今，日子好了，應該想想怎麼報答才對，聽了這話我們趕緊追下樓去找那買電腦的人，剛好他還在，我們提出要回電腦，並一再解釋老人要用，誰知道那個剛才還停斯文可憐的人這時卻非常強硬，他說原價要回那是不可能的，必須加價，我再次以為聽錯了，問他為什麼加價，我不賣不行嗎？他說，現在不是你賣不賣的問題，而是我賣不賣的問題？我說：咋的？他說，電腦五百，桌子二百，打印機二百，音箱一百，我說這不明搶人嗎？我給你時是一整套的，你怎麼能拆開來買？你這人看起來不這樣啊？剛才還老實可憐呢，他轉身又回身，嘿嘿笑着，說：也就是你，擱別人我還不賣呢，這時我的小叔子和小姑子也來了，他們說老人還在生氣，沒辦法我只好再次求他把電腦還給我，我可以適當加價，他說我可以將電腦給你，但不是還給你而是賣給你，我說那是，但你不能獅子大張口，他仰天大笑，說：這比起你當初買時的價格那你可是揀便宜了，看我不說話，他又說：這麼說，見於是你，我也不多賣，電腦一百五，桌子一百，音響也一百，打印機必須二百，要買就這價，不買拉倒！聽，這就是回報，看官，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是我們太傻還是他太狡詐？我說你這人咋這麼不地道，我同情你有四個孩子買不起電腦，你怎麼這麼剁我，他大笑，四個孩子？哈哈。。。哈。。。旁邊的幾個民工也跟着大笑，他接著說：我是幹什麼的？不就靠這個生活嗎？我反應過來，問，靠詐騙嗎？他說：不！是生意，我說：生意？他眼裡露出狡詐的光，讓我想起偷雞的狐狸。

　　直到這一刻，我們才真正明白被人涮了，內心深處充斥着難堪和羞辱，沒想到善心完全可以這樣得到回報，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