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結局

　　他出生貧寒，年幼喪父。

　　她出生中農，父親是有名的醫生。

　　他們生於不同的年份，不同的地點。那一年，他們相識，她在做豆腐生意，他在賣母親摘的山裡楊梅。他沒敢邀請她去他家，只是在趕集的地方請她吃了兩個包子。她便為此奉獻了大半輩子。

　　她嫁到他家的時候，他家一無所有，房子是用土建成的，窗戶是用薄膜貼上的，三間房和一個廚房，外加一屁股的外債、一個不會說話的姐姐和兩個已經出嫁的妹妹。她沒有嫌棄，偷偷的跟着他來到這個大山的角下，一住就是一個月，直到家裡人找來，怎麼拉怎麼反對，她都沒有動搖與他過一輩子的決心。

　　第二年，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他很高興的殺掉了家裡唯一的一隻雞，給她補充營養。她覺得，這就是幸福。

　　之後他們一起，過着普通農民的生活，每天早睡早起，田裡地里，孩子由婆婆照看，他們負責養豬、種地、上山砍柴，所有她男人做的事情，她都風裡雨里陪着，沒有半句怨言。那時候他們都還很純粹。於是，第三年，他們很自然的生了第二胎，又是一個女兒。聽說，當知道又是個女兒后，他拿起的刀，最終沒有殺死那隻給她補身子的雞。孩子生下來后，他就一直沉默着。她看着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哭着。

　　一個月後，搞計劃生育的工作人員找上門來，連拖帶拉的，最終還是給她做了結紮。那一刀，切掉了他的夢想，也切掉了她的希望。從此以後，她在他的面前，再也沒有發言權了，她再也管不了他了，因為所有的建議或者批評，他都用一句話回答：“別人努力是因為有了兒子，有個月亮咯。”

　　於是，她不再說話了，於是，在那個大山的角下，在田裡，在地里，都只看到她一個人忙碌的身影了。而他，無論天晴下雨，除了在家睡覺，就是在縣城裡流浪。這一次，為過去的執着，受盡了懲罰，她打掉牙往肚裡吐。

　　再後來，孩子大了，學費越來越高了，有一年，她的大女兒拿回了全校第一的獎狀。她看着那個用黑體字寫下的“第一名”，無奈的嘆了幾口氣后又悄悄的流了幾滴淚。

　　那一年春節，她沒有去拜年，而是拿上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去拜訪了一個聽說從廣東打工回來了的鄰居，然後笑嘻嘻的回來。初三那天的早上，孩子起來，在桌上看到一封書信：我親愛的兩個寶貝女兒，從明天開始，你們就要學會自立了，因為媽媽要去好遠的地方，給你們賺錢讀書。你們在家要聽奶奶的話，要孝順奶奶。過年的時候，媽媽有錢了，就回來看你們。靜姑姑說，那裡有電話，媽媽想你們的時候，就給鄰居家打電話找你們。你們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要玩水，冷了要加衣服。不要想媽媽，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那一天，孩子哭了很久很久，老人也哭了。他拿起書信，看完一直在大罵：去那麼遠幹什麼，走了誰做飯？誰洗衣服？啊？

　　沒有人理他，因為傷心的傷心，愁的愁。

　　從此，他變本加利的無所事事，賭博，跟別人打群架，找了別的女人……幸運的是兩個女兒真的變懂事了，她們周一至周五上學，周末回來幫着奶奶做家務，洗碗、掃地、洗衣服，菜地里拔草，很大的太陽都沒有退縮。

　　四個月後，一天中午，她們終於接到了媽媽的電話，是從深圳打過來的。在電話里，她說給孩子們寄了400塊錢，然後教她們要用在哪些地方，問了她們的生活，她們也懂事的問了媽媽，她只是很平靜的回答：“媽媽在這裡很好。”

　　同日的那天下午，他奇迹的從縣城流浪歸來了，回來後去了一趟鄰居家，踏進家門就破口大罵：“你媽今天打電話來了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打電話都說了些什麼？有沒有寄錢回來？她現在人在哪裡？叫她快點死回來！”

　　兩個孩子已經嚇得不敢說話了，老人家上前告訴他：“沒有錢，她自己都過得不好。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要找你自己去找。”

　　聽到自己的母親親口告訴他后，他沒再說話了。

　　歲月如梭，轉眼間，兩年過去了，她一直都沒有回來。他最終還是忍不住，也跟着別人去了深圳，然後找到了她。那一天，她生病了，沒有去上班，而是睡在一個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裡，深圳的天氣很熱，房前房內，到處都飛着蒼蠅，桌邊上放着一小碗她沒有吃完的飯菜。她躺在床上，額頭上冒着大顆的汗。他環顧四周，卻沒有找到一粒葯。

　　“她也是上個月才答應搬來跟我住的，之前一直都是跟很多人，睡在橋底下，有的時候下大雨，被子都是會打濕的那地。”一旁的靜姑姑告訴他。

　　他站在床前，看着她瘦如柴的身子，終於流下了兩行清淚，然後找來了一條手帕，給她敷了敷。她被一陣冰涼驚醒，睜天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她掙扎着想起來，他把她擋回去了。

　　那一天，他沒有說對不起，她也沒有說沒關係。之後，她託人給他找了工作，在建築工地當民工，沒過多久，他的手起了很多泡，皮膚越來越黑了，她看着心疼，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晚上無論多晚從廠里加班回來，都要親自給她洗衣服，給他做碗面。休息的時候，他們時常一起打電話回家，聽女兒叫“爸爸”，“媽媽”，他們也回喊着自己的媽媽——那個幫他們留守在農村照顧孩子的老人。

　　生活再次回到最初的幸福，漸漸的孩子大了，大學畢業了，他們的積蓄也越來越多了，每年過年，一家人都能團聚的，他們再也不用吃着沒油的菜了，並且時常還能吃到肉了，那時候的肉湯，真的很甜。

　　慢慢的他們都忽略了他的“望子情結”，她只知道他現在經常在晚上12點后才回到出租房裡，在家經常會接到一個電話，他都用四川口音回答。開始的時候，她會問是誰，他都淡淡的回一句，朋友。她依然那麼小心着護着他的情緒，於是不再多問。直到去年的時候，他打來電話，說在工地上摔了一跤，要住院，她說請假去照顧他，他慌忙拒絕，說工地包工頭請了人，她沒再堅持。他一住，就是兩個月。直到準備回家過年的那天早上，才回到出租屋裡，收拾衣服，準備回家。她知道事情有哪裡不對后，才努力回憶，幾個月前，有一天，他好像試着問過她：“如果我在外面生了個兒子，你會帶嗎？”

　　“我給你帶個鬼，我不把他丟了才怪。”這一次，她終於對他發脾氣了，並且告訴他：“如果是那樣的話，就離婚。”

　　這是她第一次，那麼果斷。以後他再也沒問了。彼時，她才知道：他的封建思想，從頭到尾，都未曾改變過。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才能改變一個人？或許，不管怎麼做，都不能改變一個人。

　　“清清，你知道你爸爸在外面跟別人生了個兒子的事情嗎？他跟你說了嗎？”那一天，她的大女兒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姑媽的電話。

　　“不知道？誰說的？”

　　“他自己說的，今天早上他親自打電話給我說的，說生下來的時候就告訴了你小姑姑，要他不要說。洗了三朝澡了，名字都取好了，還說生下來的時候有七斤重。”

　　“……”電話這一頭，大女兒早已淚流滿面了，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斗。她想了半天，回了句：“哦”。

　　然後把電話掛了，那一天，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室外氣溫只有1度。她一個人站在外面，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打電話給她的老公，沒有接。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媽媽？她肯定會受不了的。這件事情要怎麼處理？她思考來思考去，最終還是打電話，跟媽媽合盤托出了。

　　“難怪那天一來到這裡就收拾衣服走了咯？還說是去同事家裡了。”她在電話的那頭，恍然大悟的說了一句話之後就沉默了。

　　“媽，你打算怎麼辦？”女兒假裝淡定的問。

　　“你覺得要怎麼辦呢？”她像個孩子一樣的求助女兒。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收下孩子，要他跟那個女人斷絕關係，你們繼續過日子；第二，離婚，成全他們。”

　　“我才不要那個孩子呢，我那麼老了還要幫他來帶孩子，我不要那孩子……”她只是反覆的說著不要孩子。

　　聰明的女兒聽出來了，其實不管爸爸做什麼，媽媽都會原諒他，其實她還是一如繼往的愛着他，她只是不想看到那個別人的孩子，一來，老了養不起的時候，怕給兩個女兒帶來麻煩，二來，畢竟是他背叛她的證據，最有力的證據。

　　女兒沒再說話了，只是要媽媽不要再獨自守着那間又爛又窄的出租屋了。畢竟，心和人都走了，曾經多麼艱苦又如何？多麼幸福又怎樣？有些紀念，只能給現在的生活帶來更多的傷害。

　　愛情，從來都不講究公平。於她，於他，於小三，都一樣。

　　可憐的她，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不知道現在是否又能明白這個“愛的定律”？唯願她早日走出愛的魔爪、現在的陰影和過去的幸福，走出他的世界，也許會見到一線光明。

　　我親愛的媽媽，是女兒害了您，假如時光可以倒退，我們願意傾盡所有換回你的愛情，包括做變性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