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結局

　　清苑社區代主任劉瓊，工作勤懇，對人熱情。尤其由她一手操辦的社區“乘涼晚會”與“婆媳運動會”得到了上下一致好評。最近得知區委要搞和諧社區評比，劉瓊更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劉、劉主任，金桂街道東小區25號那家夫妻又在吵了，我，我實在勸不住……”這日，劉瓊正在整理申報和諧社區的資料，居民小組長汪大媽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要鬧離婚？不不，不能讓她們離婚！走，去看看！”劉瓊放下手裡的資料，拉着汪大媽奔出門去。

　　東小區25號，算得上是清苑社區的不安定因素。這家男主人許達偉是個生意人，女的叫張莉是外資企業的白領。夫妻倆頭腦活絡，聰明能幹。不曉得是“一山不容二虎”，還是兩人都要當武松，近一年來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幸好劉瓊交代在先，讓相鄰的居民多留個心眼。才讓許家一觸即發的戰火，沒釀成燎原之勢。

　　許家這次鬧到要散夥的地步，是誰也沒料到的。但劉瓊知道在這節骨眼上，若讓許達偉真的和張莉離了婚，肯定要影響到和諧社區的評比。

　　劉瓊急匆匆跨進許家，滿地摔破的鍋盆碗盞，讓她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正當劉瓊不知從何着手之時，許家躲在一邊哭泣的女兒許小雯讓她有了主意。“哎呀，雯雯還沒吃午飯吧？來，阿姨幫你收拾收拾，趕緊弄點吃的。下午還有課可耽誤不得。唉，瞧你們把孩子嚇的……”幸好廚房裡的微波爐未遭戰火，冰箱里也還找得出剩飯冷菜，劉瓊趕緊挽起袖子忙了起來。

　　劉瓊手腳麻利地給許小雯準備午飯，才讓張莉想起只顧和老公鬥氣，竟忽視了女兒的存在。“劉主任不、不好意思，我、我……”許達偉見張莉進了廚房，想吵也沒了對手，只得摔門而去。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張莉和許達偉各有各的理，不過讀初三的女兒，倒是兩人共同的牽挂。劉瓊圍繞許小雯的話題，和張莉聊了一個多時辰，又馬不停蹄地找許達偉促膝談心。劉瓊的策略不錯，孩子是平息家庭戰火的最好武器。劉瓊的苦口婆心沒有白費，張莉和許達偉都願意為女兒保留個完整的家，先後表示暫時不再提離婚的事了。

　　說實話，劉瓊對許家是否安定的關注，剛開始的確是與能否評上“和諧社區”掛上了鉤，但那天在許家看到哭泣的雯雯后，劉瓊心裡打了個激靈。小女孩臉上那種無助、無奈的神色，讓劉瓊難以釋懷。她突然覺得許家的安定與否，已不僅僅關係到她的“政績”，而是她對無辜的小女孩免受傷害的願望。

　　劉瓊是個有責任心的人，她怕許家的戰火死灰復燃，除了讓東小區的居民多多關注外，自己辦事順路時也常會去許家走訪。“劉阿姨，您、我、我想……”這日，劉瓊在單元樓前碰見許小雯，拎着鼓鼓囊囊的零食袋從超市回家。也許是自己的饞嘴露了相不好意思，小姑娘一見劉瓊支支吾吾，語無倫次。看來許家總算雨過天晴了，瞧這小姑娘心境一好胃口也好了。劉瓊對許小雯會意地一笑，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轉眼一月余。許家果然再無戰事，而和諧社區的評比也有了初審結果。得知清苑社區順利進入了前三名，劉瓊十分高興。她正欲召集各居民點的社區幹部，來辦事處研究下一步工作方案，“鈴——”桌上的電話突然炸響。“啊！你說什麼？許小雯出事了……市中醫院？好，我馬上來……”劉瓊臉色激變，撂下話筒衝出門去。

　　劉瓊趕到醫院，才知道許小雯是煤氣中毒。醫生說幸好發現得早沒什麼大礙，掛兩瓶鹽水明天就可以出院。其實，許小雯能有驚無險，也得益於劉瓊的關照。要不是汪大媽按劉瓊的吩咐，隔三岔五去許家探望，就不會聞到煤氣味，那小雯不就……張莉夫婦想到後果不寒而慄。夫婦倆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一周后特請劉瓊、汪大媽數人來家吃頓飯。

　　劉瓊欣然前往。“……這是送給雯雯的禮物。咦，雯雯呢？”走進許家，劉瓊笑吟吟掏出了兩盒巧克力。“劉主任能來我們就高興了，怎麼還讓您破費。噢，雯雯住院了，不在家……”張莉接過禮物連連道謝。雯雯不是第二天就回家了嗎？怎麼還住在醫院？張莉的回答讓劉瓊十分詫異。

　　正欲詢問，張莉已一頭扎進了廚房。許達偉夫妻倆，洗菜的洗菜，掌勺的掌勺，一桌豐盛的家宴，眨眼間便擺了上來。

　　“來，我敬大家一杯，感謝你們一直來為我家的事操心。我知道你們是好心……”許達偉對劉瓊、汪大媽充滿感激，恭恭敬敬地舉起酒杯。“嗨，你們一家和睦比什麼都好。我們也不和你客套了，來，自己動手……”劉瓊見張莉、許達偉有條不紊，配合密切，十分欣慰。可幾筷菜肴進口，劉瓊傻了眼。不知咋的，這滿桌菜肴不論葷蔬，一律淡而無味。

　　“哎，我說小張啊，你們這菜、這菜好像忘了放鹽……”汪大媽是個直性子，按捺不住提醒了主人。見張莉夫妻面面相覷，劉瓊忙站了起來：“不要緊，不要緊，趁現在菜還熱，加點鹽進去還化得開。哦，我出差剛回來，怎麼雯雯還在醫院？告訴她以後用煤氣可得小心點，這種意外……”聽劉主任提起女兒，夫妻倆神色黯然。

　　“不，不是意外。雯雯她、她是自殺！”許達偉與張莉對視一眼，脫口而出。“什麼？自殺！你、你說雯雯是自殺？！”劉瓊如雷擊頂，怔在了那裡。“我女兒是、是自殺。怪我們，是我們害了她……這是出事那天她、她留下的遺書……”張莉見劉瓊滿目疑惑，抹把淚衝進卧室，從枕頭下掏出張對摺的紙遞給了劉瓊。

　　“爸媽我求你們，求你們離婚吧！女兒絕筆！”劉瓊下意識接過來一看，呆若木雞。她怎麼也想不到，許小雯的煤氣中毒不是意外是自殺。更想不到的是小姑娘唯一的遺願，竟然是請求父母離婚。要知道，為了把許達偉、張莉要離婚的苗頭，抑制在萌芽狀態，社區上下聯手，群策群力，不就是為了許小雯有個安定的家？怎麼到頭來……劉瓊百思不解。

　　“噢，是凌老師。您在醫院？好，我們馬上過來。”劉瓊愣在那裡，好一會兒沒回過神來。此刻，見張莉夫婦放下電話要去醫院，自然不肯放過釋疑解惑的機會。

　　劉瓊陪同前往，等上了公交車，才知道許小雯煤氣中毒沒留下什麼後遺症，現在住的是市一醫院的神經科。“呶，這是許小雯的日記，看來我們的診斷完全正確……”見病人家屬來了，許小雯的接診醫生林大夫迎上來，把一本淺藍色的小本子遞了過來。據在場的班主任凌老師介紹，日記本是許小雯的同桌在小雯抽屜里發現的。

　　張莉怔了怔，把日記本傳給了劉瓊。“爸媽不吵了。可他們誰也不管誰。爸爸又是兩天沒回家了……”“媽媽今天又哭了。她說為了我她能忍……”“爸爸要我必須考上重點高中。我也想啊，可我，我好累，真的好累”……劉瓊匆匆翻閱日記，目瞪口呆。

　　“……許小雯患的是嚴重的憂鬱症。這種病人自閉、孤僻，嚴重的都會產生自殺傾向。其實，這種病的早期癥狀也有特點……”從林醫生的分析中得知，許小雯缺乏家庭溫暖，又生活在父母寄予重望的壓力下，這次考砸后，本就不堪重負的神經徹底崩潰了。沮喪到極點的小雯，責怪自己是個沒用的累贅。她甚至覺得父母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沒有她的存在，父母就會有新的生活。於是，擰開煤氣開關成了她解脫的最好方法……

　　“林醫生，您說憂鬱症的早期癥狀是食慾猛增……”心理醫生的一番話，讓張莉夫妻似懂非懂。而劉瓊得知大吃零食，是病人內心的焦躁、鬱悶無法排泄后，用不自覺的進食，來試圖增加自己的承受能力時，傻了、呆了。她猛然想起，許小雯把大包小袋的零食從超市往家搬；想起怯生生的小姑娘，曾幾次對她欲言又止。劉瓊如夢初醒，終於明白了表面完整的家，給予小雯的是何等的冷漠和重壓。明白了許家這頓無鹽的午餐真正的含義……

　　轉眼又是半月余。許達偉和張莉分道揚鑣了。許小雯的抑鬱症，因耽誤了最佳治療期，完全康復有點困難，只得辦了休學。據說，這次“和諧社區”的評比，鹿死誰手，仍無定論。又據說，劉主任已離開了清苑社區。有說她跳槽了，有說她是去攻讀心理學專業。

　　另有個傳言倒是千真萬確，那就是離了婚的許達偉改行了。他開了家“離婚中介所”，專為那些婚姻走到了盡頭又無法解脫的人，出謀劃策。不過，許達偉的“離婚中介所”正式註冊時，未獲准許。這也難怪，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