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

　　初夏，楓葉青黃中泛着淡淡的紅。紅是琥珀酒的紅，形如五指，修長飄逸。萬綠叢中格外醒目，卻並不張揚，纖細、玲瓏，透着幾分沉靜和清雅，不熱烈，也不喧鬧。

　　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蘭幽香風定，松寒不改容。這是很久以前讀過的詩，只讀過一次，卻再也不曾稍忘。一直艷羨蘭的淡雅從容，讚賞松的堅韌不拔，只是激越飛揚的自己始終做不到那樣的境界。在楓樹稍顯清冷的氣息中神迷，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像是追尋了千載萬世的終點，像是一個來處。

　　也許前生的自己就是一株楓樹吧？深秋時頂一頭嫣紅，靜靜地立在熱鬧之外，冷眼旁觀這擾攘的人世。

　　年少時情懷是一幅燦爛的錦帛，我像一個初試女紅的綉女，每針每線都屏息凝神，時而雀躍，時而懊惱，時而暗自神傷，時而倍感疲倦。那時的愛情是天際飄過的雲，行蹤莫測，轉瞬即逝。嚮往是有的，卻無意追逐。

　　待到錦帛綉完，發現青春已經過半。身邊是傾心相愛的人，相守來之不易，於是任他牽了手，走上離鄉背井的路。始終嚮往兩棵樹的愛情，枝葉相牽，根須交纏，一起吐綠、一起茂盛、一起落葉。只是落葉都渴望歸根，那一顆思念親情的心啊，彷徨在清涼的月光里，沉吟不已。

　　淚彈不盡臨窗滴，就枕旋研磨。漸寫到別來，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不覺中，漸漸惆悵成一株瘦瘦的水仙，立在清水裡，任清淡的文字刻刀般雕琢心事，每一處疼痛都成驚艷。

　　夜靜處常常對着異鄉的山水，訝異於自己如今的狀態。原是崢嶸歲月里豪情滿懷的一個人，如今卻甘於沉寂在寧靜祥和的港灣里。熱鬧是別人的，兀自張着清冷的眸，沉默如遺世獨立的楓樹。

　　淡看光怪陸離的人世，心境中洶湧的部分慢慢消退，再興不起爭名逐利的慾念。坐在這個夏日午後並不燥熱的陽光里，感覺那些色彩紛呈的往昔是漸行漸遠的風景，心是恬淡的，像一幅素絹，輕軟而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