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簫音響起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得得9
2012年的臘八,我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蒼溝。
臘八節早晨,好友金梟打來電話說是想去蒼溝浪一回,我欣然允諾,因為回故土是我永不厭倦的情緒。蒼溝之於外人,是一塊純凈的處女地,而對於我來說,是綻放在血液的花朵,是永遠不能割捨的念想。
我們雇傭的麵包車開到中途,由於山路溢冰嚴重,不能繼續前行,為了安全起見,便打發麵包車回去,大家決定步行完剩餘的兩公里路程。
中午十二點許到達老家,由於大哥大嫂去了城裡侄子家,家裡已經是關門鎖窗,冰鍋冷灶的。我開了門,先忙着生着火爐,再去挑水,讓大家先熬一罐罐茶喝,好解解乏氣。一個“八寶粥”罐做成的茶罐子,架在柴火上就燒開了。燒開一罐子茶,足夠我們四人一起喝,“吱溜”一聲,滿口茶香,不知是人口渴了對於茶的感受特別,還是家鄉的山泉水激發了茶的靈性,總之口感很好,清香醇厚,餘味悠長。
接着就開始分工:我負責燒炕,金梟是大廚,小陳打掃室內和炕上的衛生,小何打雜,為了儘快吃上午飯,為了晚上有一鋪溫暖的火炕,哥幾個一起忙碌起來了。
老家裡燒的都是木柴,三個兄弟都不會生柴火,這下可苦了我,炕還沒有燒着呢,灶頭那邊又在等着煮麵,便先撂下燒炕先去生灶頭的火。灶頭的火生着了,我又忙着燒炕,還真有點焦頭爛額的忙亂。等到村子上空濃煙瀰漫的時候,我們的面也煮好了。為了蒼溝一游,金梟兄弟做了充分的準備:不但買了麵條、面醬,還買了白菜、黃瓜、辣蔥蒜之類的,更加令人振奮的是,還背了十斤排骨呢!先是每人咥了兩碗面,完了之後洗鍋燉肉,坐等大快朵頤了。
黃昏時分,天空開始飄散雪疹子,霧騰騰的朦朧,能見度不是很好,再加上天氣寒冷,我們便邀請來我家的鄰居老貓,圍着火爐開始喝酒。同樣的酒,在關山老林裡面喝起來就大不一樣了,我的感覺是酒與人,酒與山林三者融為一體了,一種很粗獷很原始的感覺,當然更明顯的是一種淋漓酣暢、愜意無比的感覺。不知不覺中,一壺五斤裝的原漿酒差不多已經見底了。我渾身感到輕飄飄的超脫,一種欲飛的衝動在渾身瀰漫,我提議大家出去走走,馬上就得到了響應。
我帶着三個兄弟,在我的村莊里遊走了一圈,重溫了一下兒時的記憶,最後站在村頭宋代孟良的點將台上,我們聲嘶力竭的吆喝,但是倏忽之間就沒有了一絲的聲響,因為山大溝深,我們四個人的聲音在這裡顯得是那麼微弱和渺茫。在黑魆魆的群山峻岭和千山萬壑之間,我們只不過是四個如逗號一般的黑點而已啊!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竭力的吆喝,直到嗓子沙啞,再也吆喝不出聲了。吆喝不動了,就靜靜地躺在雪地里,雪花飄落在我們滾燙的臉上,痒痒的舒服,涼涼的舒服,誰也不願再說話了,因為這時候任何語言都顯得多餘和俗氣。
忽然間,我記起我們來的時候,金梟是帶着簫的,這麼靜謐的雪夜,怎麼能不聽一曲簫音呢?
在寂靜的雪夜,在雪花飛舞的雪夜,無名無調的簫音忽然間就響了起來。低沉悲涼的簫音在空中和雪花碰撞着,撕扯着,糾結着,然後穿越山谷,爬上山峁,飄逸在關山老林的旮旮旯旯。
如泣如訴的簫音中,我看見了百年前蒼溝里的第一座茅屋,第一縷炊煙,第一條蜿蜿蜒蜒的山路……那是我們的祖先們發現了這個世外桃源一般寶地,從此刀耕火種,紮根繁衍,躲在關山一隅,避過了世外紛爭,生生不息,代代相傳。不知不覺間就有了五六十戶,200來口子人,直到百年後的今天移民搬遷,人去屋空,鴉雀無聲,空留頹廢老屋和密林般的蒿草林。
在如泣如訴的簫音中,我看見了父輩們艱辛的勞作,龜裂的雙手,一滴一滴的鮮血滴落在堅硬的凍土上,展開成一朵朵黑色的血花,觸目驚心。縱深十多里的山溝,梁峁溝屲上,散落的一塊塊田地,哪一塊不是靠父輩的雙手和?頭刨開?哪一塊土地上沒有父輩們血汗的漬跡呢?我們的先人,靠着一雙手一把?頭,把荒山變成了肥沃的土地,栽種藥材,播種農作物,以此來賴以生存賴以立身。也是他們的努力,縣級地圖上才有了一個芝麻大小的黑點,才有了一個叫蒼溝的行政村。
在如泣如訴的簫音中,我看見了白髮蒼蒼的母親,也看見了逝去多年的先人、長輩。我的母親,在六十年代初隨着丈夫背井離鄉,落腳到蒼溝之後,經歷了萬般磨難,好不容易把我們兄弟姊妹抓養成人,又受盡常人難以想象的恓惶,把我們先後送進學校。為保證我們能夠順利完成學業,母親經常拖着病身子,扭着小腳到林子里采野葯,好變賣幾個錢保證我一周的生活費用。有時候沒有變賣哈錢,母親就四處求借幾個雞蛋叫我拿上,再到小賣部換成錢……母親的如此熬煎,才有了我今天的西裝革履。還有王姨、左老伯、袁老伯、楊老伯……他們拼盡了自己的全力,終於使兒女們站在他們的肩膀上,看到了山外的博大和遼遠,最終趔趔趄趄的一個個走出了大山,書寫了小山村豐富的內涵和令人不解的傳奇。
在如泣如訴的簫音中,我看見了我們的童年、少年。在滴水成冰的寒冬,我們一起堆雪人,為了把雪人弄得逼真一點,給它戴上了草帽,嘴裡還銜着父親的旱煙鍋呢!我們一起溜冰,坐在自製的滑冰板上,“哧溜”一聲就滑出老遠,其中不乏被摔得鼻青臉腫的狼狽。我們打陀螺,自己削制的陀螺一個比一個精巧,旋轉的陀螺上寄託了多少少年的夢想啊!我們沿着蜿蜒的山道,靸拉着爛布鞋,背着煮洋芋和黃面夾雜野菜烙成的菜餅子,頂着嚴寒酷暑,風雨無阻地在山路上奔跑着,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和家的距離越來越遠,最終走出了父母的視線,成了他們日夜的牽挂。
在如泣如訴的簫音中,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我訇然跪倒在地,向著守護我長大的群山,向著哺育我成長的母土,做一次虔誠的,五體投地的叩拜。
萬籟俱寂的關山雪夜,唯有簫音如泣如訴,唯有一個五體投地的身子親擁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