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淚祭

　　清晨，我走在這蜿蜒伸展的小路上，潤濕的草葉上掛着晶瑩的露珠。 在這個祭祀的日子裡，他們不是閃爍的珍珠，是我心底滴滴淚珠。

　　遠山朦朧，山上的天空澄清碧藍，像那無邊無際的大草原， 偶爾飄過的白雲，好似草原悠閑而過的駿馬大車。看着草叢中翩翩起舞的彩蝶，聽着石縫鳴叫的蟈蟈聲，一絲惆悵掠過心頭-----大自然是這樣的健忘，把你的一切一切修飾的無影無蹤，不留一絲痕迹。我獃獃的望着天邊， 哦，這匹馬上坐的是你嗎？汗毛很重的臉上，一雙笑成月牙的 眼睛，略厚的嘴唇微微啟開，秀直的小鼻子上汗珠滴滴。你的鼻子愛出汗，高興出汗，生氣也出汗。着急出汗，發怒也出汗，因此，知青點調皮的男同學給你起了一個外號-----珍珠蘭。下鄉的時候，你才15歲，卻長了1.66的個子。你膽小，善良，看見一個小蟲子，一隻小飛娥也會大喊大叫，如世界末日之誇張。你愛哭，稍不順心，鼻涕眼淚一起出，那樣子又可愛又可笑。知青點裡 5個女同學 ，唯有你我最知心，你叫我姐，可我的個子不及你肩膀。別人笑你溜須，你說，姐就是姐，該個子什麼事啊。

　　那天，我們為了一點小事 慪氣，三天沒說一句話，17歲的我實在也是個孩子。那是怎樣的一個情景啊-----收工后的黃昏，太陽最後的一抹餘暉還停留在遠山的山頂上，我們端着碗，站在知青點草地的高坡上，吃着無滋無味的的稀粥合著鹽泡的黃豆，突然，遠處傳來一種吼聲，像一個巨獸發出的咆哮，又像無數列車在雲層上隆隆作響。 “要下暴雨吧？”有人咕嚕了一句。夕陽早已西下，整個蒼穹被黑暗包圍着，風力漸漸襲近， 陣陣熱風揚起地上的泥沙，一朵太陽大小的黑雲在空中急速膨脹起來，剎那間，從黑雲中伸出一條灰色的漏斗型的尾巴，好長時間停滯不前，像一條陰險狡詐的巨龍，正要發威。這時，我們看見隊長像一頭紅眼的公牛，一邊狂喊着，一邊狂奔着。我們聽不清他喊些什麼，只見遠處的社員紛紛跑出來，有的還端着飯碗，“鐺鐺”的鐘聲如疾風暴雨，場院里的牛馬驢咴咴的叫着，預示 災難 的到來，一個社員氣喘吁吁的對我們大喊：“快跑，上場院。”男知青們大喊着頓時無影無終，只有你，站在那裡不知所措。我一把拽住你的胳膊，也跟着人們向南去。“兔子”，你喊了一聲，掙脫了我的手，轉身往回跑去。“蘭鳳”。有人拽住我，飛也似的向前跑去，我只覺得心跳如鼓，眼睛被風沙吹得一塌糊塗，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幫了我-----

　　----只是一瞬間，可怕的颶風就捲走了一切，緊接着，天下起了大雨，我們回來了-----剛才還生機勃勃的一切，現在顯得是那麼的沉寂---知青點的房子傾斜了，像一個久病才起來的 弱女子，無精打採的。豬圈不見了，唯有那灰色的地基像一座墳墓，默默的豎立在黃色的泥土上，母豬已經死了，三隻倖存的小豬還在吸奶。“蘭風”我叫着，聲音低泣，幾乎是在嗓子眼裡。知青點的男女都在大聲呼喚着：“蘭風”。突然，在吸奶的小豬里居然爬出一個灰頭土臉的人----我喜極而泣，只覺得胸口一陣震動，這個鬼精靈的丫頭是怎樣逃脫了死神的戳殺。“我命大”，她調侃的對我夾夾眼，一臉的調皮。

　　可是，就像上帝盯上了她一樣，僅僅兩個月，死神還是領走了她。可怕的颶風沒有毀掉她的花容月貌，而一個小小的打過藥水的蘋果卻讓她魂斷藍橋。馬車顛顛簸簸的經過一個半小時的奔走，好容易走到公社醫院的時候，那個有經驗的大夫一句話：“農藥中毒，晚了。”僅僅只是 一句話，便把你從陽間歸入了陰間。咫尺天涯，從此兩個世界。生命真的這樣不堪一擊嗎？習習清風，陣陣濤聲，淹沒了親人的哭聲。我沒有眼淚，我只當你還活着，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去了一個沒有憂傷，沒有悲愁，沒有勞苦的地方。我只當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相識是緣，分別也是緣。你的父母沒有來，他們還沒有自由。你沒有兄弟姐妹，你的3個姐姐早在戰爭年代就先你去了那個地方。人們把你放在溫暖的地母懷中，讓你和你的姐姐們去團聚了。我用采來的野花為你送行，“ 走好，蘭風，一路平安。”

　　30年後，一個夏日玫瑰盛開的日子，我又來到了這裡，當年的草地如今已是濃蔭密布的樹林，陽光透過重重疊疊的樹冠，在林中灑下斑駁的光點，遠遠望去，如一張金光粼粼的大網。遠處清清的河面在陽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遠眺着隱約可見的層戀疊嶂，我恍惚自己置身於縹緲的仙境 。朦朧中，你飄飄而至，臉上掛着迷人的笑容，不說話，只是甜甜的望着我。噢，你是來與我相聚嗎？你是與我來敘舊的嗎？30年的相思只在這一刻中。你的遺骨早就被你的父母接回家了，可你的魂靈還沒走嗎？葉落歸根，你的根不是在那個美麗的城市嗎？我自己也不明白，30年後的今天，我還是夢牽魂繞着這塊給我創傷的土地。如果不是有着刻骨銘心的情思，我是不會找到這塊面目全非的舊地，當年墓冢成堆的地方，今天已是花紅柳綠，茂盛的果實如稚嫩的乳頭，羞羞答答的隨風擺動着。秋天，這裡一定是個豐碩的季節。

　　30年來，這個世界依然是那麼的 燦爛，並沒有因為你的離去而落魄。世界如舊，生命如舊，大自然如舊，你只是這個塵埃里一個小小的因子，沒人記得你，沒人歌頌你，沒人為你立傳。你不是英雄，不是壯士。生前沒有輝煌的功績，死時沒有感天動地的壯舉，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知青中的一個，一個 不光輝也不偉大的小人物。今天我來看你，只是對過去歲月的一種緬懷，對我們曾經的青春之歌的頌唱，對我們走過的歷史的升華。我依然沒有眼淚，我用心來祭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