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味道

　　如今制假售假被喻為是最可惡的人。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就連我一直比較鍾愛的那小小的雞蛋居然也有“贗品”，以至於每次去菜市場買雞蛋老伴都要囑咐一句：“看好了再買，掂量掂量要厚皮的！”。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無法割捨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食品---許多現代人已經習慣了一杯豆漿一個饅頭一個雞蛋的簡單便捷的生活。

　　小時候雖然在農村生活，雞蛋也絕對算是當時的稀罕物，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級營養品”，家家戶戶都養雞卻不捨得吃雞蛋，要指望着偷偷進城賣掉后換點零花錢，或者送給家裡有“坐月子”的親朋好友們隨份子。七十年代初我們家搬到盤山城裡那陣子，雞蛋要憑票供應價格又貴，平時也難得吃上一頓，所以住平房的人家幾乎家家都自己養雞，雖然院子不大條件有限，也要擠出個地方搭上一個雞窩，養那麼幾隻，多少能貼補點湯湯水水沒有油腥味的伙食。最有意思的是我的一個同學家住在當年老地區革委會家屬樓，他家居然在那狹窄的樓道里也放了只木頭雞籠，養了兩隻母雞，搞得樓上樓下鄰裡間經常為此而吵鬧。其實同學的媽媽非常淳樸善良，也是從農村進城的，可就是不能忘記那“雞鳴豬歡”的情緣。

　　我們家的雞平時就在院子里散養，用現在的標準界定可稱之為“笨雞”。每天放學回家，一進院就會感受到那撲鼻而來的熟悉的雞糞的“芬芳”。如果看到母雞們昂頭挺胸“咯咯噠噠”驕傲地歡唱，就會情不自禁地來到雞窩邊，把一隻手伸進去摸一摸，要是摸到了雞蛋，立即興奮不已，寶貝似地把那還略帶體溫的雞蛋藏在口袋裡，緊緊握着，直到涼了，才戀戀不捨地交給爸媽。

　　那時候沒冰箱，為了防止變質磕碰，爸媽就把雞蛋埋在裝有稻穀殼子的籃筐里攢着，留着過年過節、招待客人用，或者腌了吃---一個咸雞蛋通常要細細“品嘗”二三頓。有時經不住我們兄妹幾個的哀求，或者是我們考試取得了好成績，媽媽也會炒上幾個雞蛋犒勞一下我們解解饞。不過，每次都是一盤子炒雞蛋剛端上來，我們就會像猛虎奪食般以秒殺的速度，在瞬間將雞蛋挑光，當盤子里只剩下蔥花和西紅柿的時候，爸媽才會動筷。

　　那時，為了能夠吃到雞蛋我們可是煞費苦心，最常用的招兒就是裝病，只是幾乎每次都能夠被媽媽看穿我們的小把戲，不過，媽媽總是假裝心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滿足我們的“需求”。有時，媽媽還會將雞蛋打開一個小洞，然後用一根筷子插進去攪拌，讓我們生着吸出雞蛋液，說那樣最有營養，現在看來是沒有任何科學道理的。當然，每到我們過生日，媽媽都千方百計地給我們做一件新衣服，擀一碗長壽麵，還要特別煮上兩個紅皮大雞蛋，我們興高采烈地拿着雞蛋“炫耀”一陣，而後小心翼翼地扒開，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嚼起來，也會極不情願地“讓”大家都嘗嘗……真香呀！彷彿那一刻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那時，大街小巷經常有擔著大蔑籮吆喝買小雞雛的賣雞人，大老遠就會傳來小雞的齊鳴之聲，那聲音是由每隻小雞的“嘰嘰”的微鳴聚集起來的，彷彿要將蓋子一下子掀起來似的。這時候，各家各戶的人圍了過來，賣雞人將蓋子掀開，又衝著小雞們迎頭撒上一把小米，小雞一見光，受了驚，反而安靜了些。大家東一句西一句與賣雞人砍好價，開始挑選小雞。不過要想多挑些母雞也不是很容易的，當年流行着一個“秘訣”：頭小相貌秀氣的是母雞。當然公雞也是要選的，做配種用，來年可自己孵化小雞便省了錢。那小雞雛黃黃的絨絨的柔柔的可愛極了，但就是生命脆弱不太好伺候，成活率也不是很高，一般一家通常要買上幾十隻，養上幾個月，最後挑出公雞除去死去的，才能剩下幾隻下蛋的母雞。最倒霉的是如果不認識雞的品種可能就要上當受騙，買了一種叫“白樂呵”的雞，那種雞的個頭很大就是不下蛋，只能殺掉改善生活。想想辛辛苦苦養了它幾個月還吃不到雞蛋，真的挺失望挺鬱悶的。

　　養雞就要餵食，剁雞食可是個誰都不願意乾的活兒，大人們白天要去上班，於是這個“艱巨的任務”自然就布置給孩子們。不過，我在家裡是老大，時常都是用甜言蜜語“指揮”着妹妹弟弟們去完成，每天我們要剁完一盆雞食后才能出去玩。有一次，妹妹中午急急忙忙地剁完一盆雞食就去玩了，結果晚上回家，媽媽說她偷懶少剁了雞食，她委屈得不得了，但看着半盆雞食也只能暗自疑惑有口難辯。後來才整明白，原來她是用凍白菜幫子剁了一大盆食，下午凍菜化成水了，可不就變成了半盆，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雞食的配料並不複雜，夏天的菜葉菜根、冬天的凍菜幫子都是主要原料，把菜剁碎拌上一點苞米面或者稻糠就算完活。我們還常常會去郊區打一些小魚小蝦、逮一些蜻蜓、螞蚱什麼的給雞吃。有時爸爸還會給雞喂些砂粒或碎紙片、蛋殼、貝殼之類的東西，說是補鈣，據說母雞如果缺鈣就會下“軟皮蛋”，那“軟皮蛋”放在手中的感覺是軟軟的，輕輕一捅就會破裂。

　　那時候，很少有人家養寵物，自家的孩子還不夠吃呢，哪有糧食白養個畜生，所以那時候的大人孩子都和自家養的雞特別親。記得我們家養過一隻大公雞，那傢伙紅紅的大冠兒，披着一身美麗的金黃色泛着綠光的長羽毛，走起路來氣宇軒昂風度翩翩，落腳之處，又如音樂家在琴鍵上的手指般輕盈曼妙。其它的雞平時都喜歡跟着大公雞在院子里玩耍，那大公雞就是個名副其實的“雞司令”保護神，雞們之間的糾紛，都由它全權處理，最讓人敬佩的是，它會把得到的食物先分給小雞們吃，我常常把同學叫到我家“現場觀摩”炫耀它的美德。那大公雞最勤快嗓門最亮，每天都是它最早打鳴，引得別人家的雞也此起彼伏地鳴叫起來。於是，“一唱雄雞天下白”，寂寞的小城升起裊裊炊煙，高音喇叭里傳來《東方紅》的旋律……

　　那一年，我的年僅40歲的媽媽因為意外的醫療事故卧床不起，不能說話不能吃飯，只能通過鼻管進食。為了給媽媽治病，我們家已經負債高築；為了給媽媽增加營養，爸爸還是決定殺掉那隻大公雞，為此，兩個妹妹哭得死去活來……燉那隻雞時爸爸特意放上一隻人蔘，翻來覆去燉了好幾遍，直到那湯變成乳白色濃濃的，才“喂”給媽媽，記得媽媽的眼睛特別明亮，一眨一眨望着我們，還流下了兩顆亮晶晶的淚珠！最後，爸爸把基本沒有什麼味道的雞肉分給我們兄妹吃。那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悲哀與無助---半年後，媽媽還是帶着遺憾離開了我們……多少次在夢中，我們一家人歡歡樂樂地圍坐在餐桌旁，餐桌中間是一大盆香氣撲鼻的燉雞，媽媽笑眯眯地給大家“分雞”，她夾起一塊翅膀給我：“好好工作，展翅高飛，照顧好弟弟妹妹!”

　　……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睏惑，亦真亦幻難取捨，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這樣執着究竟為什麼？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誠的生活……”---難忘的歲月，苦澀的生活，那些點點滴滴的“渴望”慢慢地變成一種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幸福，情意濃濃揮之不去。

　　人人都在渴望幸福，人人都在感受幸福。幸福有時很抽象，有時也很具體。幸福有時很遙遠，有時又近在咫尺---奉獻是幸福，給予是幸福，獲得是幸福，享受是幸福……一句祝福的話語是幸福，一個理解的眼神是幸福……幸福是心靈的感覺，幸福是生命的體驗…… 我所感受的幸福是那麼安靜而祥和，暖暖的還有一點點涼---幸福的味道如水，簡單而又清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