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味道
手機:M版 分類:人生勵志 編輯:pp958
時間的味道
徐凝沙
很小的時候,夏天住在老家,大大的泥磚搭起來的房子裡面,只唯一的一間,是幾不透光,也最涼快的。那間類似儲藏室一樣的屋子裡,堆着大大小小的東西,其中有亂七八糟的牛奶、餅乾、餐巾紙之類的東西。鄉下不知道哪個小工廠生產的餅乾,還會在包裝上寫着“日本配方”或者是“法式風情”之類的字眼。
那間小屋其間,最大的東西,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罈子。這麼大的罈子,應該叫缸才是,我還小的時候,它幾乎和我差不多高,看上去很重很重,斑斑駁駁的樣子,上面罩着很大的用竹子和布做的蓋子。我有時候想它裡面裝着什麼,會不會和神話裡面一樣,裡面也有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我後來有一天壯着膽子掀開那個罩子,踮起腳尖看裡面的東西,但讓我失望的是,裡面只有一缸黑洞洞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散發出一種有點刺鼻又有點香香的味道,像是以前見過的那種釀得澄澄的米酒的味道;還有一粒一粒的東西漂在上面,像米的形狀。我就跑去問媽媽,媽媽說那個就是酒,就是那種每年從老家帶去的米酒,也就是黃酒。我未曾將那酒看得真切,卻牢牢記得了那個酒罈子的樣子,老老的。一 爸媽年年從老家帶酒回來,一年一年,釀酒的都是一樣的東西。一樣的糯米,一樣的酒麴,還有同一個罈子,一年一年的新酒釀出來,我會用一根筷子沾一點來嘗一嘗。
家在紹興,自古以黃溉聞名的城市。不論是城裡、鄉下,每一家都會釀黃酒。每家都有一個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酒罈子,一代一代用下來。家裡釀的酒,總比外面的好。
據說,黃酒是整個中國,甚至整個世界上最古老的酒種,與啤酒、葡萄酒並稱世界三大古酒,起源即在紹興,且唯中國有之,當中最有名的說頭莫過於那越老越醇的女兒紅和狀元紅。或是埋於樹下,或是藏在窖中的那些黃酒,或許有些比我家那個釀過幾十年酒的老罈子還要年歲久遠,更多的成為一種民俗和一種記憶,變得那樣長久。
同樣地,還有老家打年糕的石臼子和石錘。一年復一年,新稻從地里割回來去好殼之後,年前,家裡人就把稻米蒸熟,倒人石臼,一錘一錘地打成年糕。稻米在這個時候發生轉化,變成白而均勻的樣子,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成為過年時孩子們最稀罕的食物。石錘和石臼那樣地沉重,擺在屋后的院子里,似乎來了,就從未移動過。一年又一年,讓年年的新米演化開來,白團團,還冒着熱氣的年糕,是一輩又一輩人的記憶。
每次在見到那個大得該叫作缸的酒罈子和它裡面裝的那些像老照片一樣顏色的黃酒的時候,就會想起同樣的糯米,同樣的酒麴,同樣的酒罈子創造出來的,年年新釀的黃酒,自越王時起,至少已經流過了兩千五百年。每次看到那一對石錘、石臼,就想起同樣不變的稻米變幻出來的年糕,自魏晉南北朝始,已傳過了千年。
年年釀的新酒,似乎還是當年古越國時候的醇香;年年打的年糕,似乎還是“竹林七賢”在時的味道。流傳下這些東西的,是人,是時間。年年新從地里長出來的糯米和水稻,正是因年年新生,不曾間斷,與歷史一起走過,卻神奇地將歷史的煙塵氣息轉化成新鮮醇冽的滋味,演化出不一樣的時間的味道。
去年年前坐在老家院子的那方石頭上,它已被人坐去了稜角,後院傳來大舅舅的叫喊:“打糍糕(年糕)嘞,過來幫忙抬鎚子嘍!”我沒去幫忙,卻跑去小屋裡沾了一筷子老酒來嘗,想到時間留下了一些未曾改變的東西,不禁欣欣然起來,跑出去玩笑似的喊了一句:“我反正也抬不動嘛,給你們端酒喝吧!”
頭頂是從來不變的藍天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