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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脊背

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父親的脊背 標籤:父親的病

  歲月將父親的脊背定為弓形,永遠無法矯正,父親的脊背彎駝了。彎駝的脊背上,寫滿了辛酸、滄桑、勤勞、善良和質樸。

  看着父親彎彎的脊背,我既心酸又驕傲,心酸父親苦難的一生,驕傲父親不被生活壓垮倔強、寧彎不折的傲骨。有人把它當做辱罵,鄙視父親的佐料,也當做羞辱我的口頭禪,讓我心中長期積着一種鬱悶,這除了對那些人的憤怒,更多的是對父親的深愛、同情、痛惜和愧疚。

  父親三歲失去生身母親,被人領養。承載着領養人家的希望,從小訓練有素。出於感恩戴德,自懂事起,起早貪黑,乾著與年齡不相符的重活,過早塑造一副吃苦耐勞、任勞任怨、與世無爭、善良樸實的性格。

  解放后劃為富農階級的爺爺家,其實純粹是靠自己雙手勞動、平常緊衣縮食才積攢的一點財富。背着階級重壓和羞辱,父親矮人一截,低頭夾尾做人,習慣躬背迎來送往,吃苦受罪,人生定格就在彎駝狀。階級鬥爭中,父親出身貧寒,自然不是批鬥對象,但爺爺一家在劫難逃。由於爺爺年老體衰,加上勞動致傷,雙腿不能行走,父親就得背着爺爺上批鬥台陪斬。看着親人跪玻璃,戴高帽,掛牌子,挨唾沫,任羞辱。父親心中滴血,全身塌軟,像承載千斤重,閉氣乏力。多年間,父親的脊背上,背負着一家階級成分的屈辱和爺爺的體重,背負着世人鄙夷的眼光,四處游鄉示眾。

  回宗之後,也沒能減少時代的欺壓,人為的刁難。集體生產,最臟最累的活,總是吆喝父親。挖渠開隧道那會兒,父親整天掄錘運土風餐露宿,就在這個期間,父親落下了病根。那是在光線微弱的隧道里,有人掄錘打鑿,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錘打到父親的背上,父親當時就咳出血,頭昏厥。因為時代踐踏人權,草菅人命,人情漠然,沒人替父親主持公道,醒來還得繼續幹活。從此,父親一旦咳嗽,牽動全身疼痛,脊背加深彎曲。

  逃了狼窩,又落虎群,天下烏鴉一般黑。為了夫婦孩子五口人活命,父親只能忍聲吞氣,頑強地挺立着。他知道自己是一家人的天,無論怎樣都不能趴下,那罕見的承受能力,顯示出生命極限的韌性。在父親樸素的認識里,相信世道總會改變的,活着就會有希望。於是,階級的鄙視,孤身無援的弱勢,人情的冷漠,繁重不公的體力勞動,摧殘着父親的身體,卻沒推垮父親的意志。在兒女面前,他樹立了男子漢擔當和堅強的里程碑。為妻兒遮風擋雨,給妻兒安全感,用羸弱萎縮的身軀,抵擋着外來的入侵和攻擊。周圍無論親朋好友還是惡人,無不被父親的精神所折服。

  父親不甘落後的生活觀念,支撐他奮鬥的一生。僅為住房趕上時代,三次拆舊建新。我親身感受過父親有使不完精力,好像機器開足了發條,白晝黑夜,忙忙碌碌,不知停息。也親眼看到父親,由於透支體力,由健壯消瘦成乾癟老頭,脊背變成更深度的弓形。

  父親對子女的情懷,酷似慈母,四年生我們姐弟三個,小時候最嚮往的,是父親溫暖的懷抱,只要父親落凳端坐,三姐弟就沖向父親懷裡,勝利者爭坐在兩腿上,落後的那個,就站在叉腿間,貼着父親,感覺父親的體溫,那成了我們最美的享受。稍大一點,父親勞作回家,我們就爭相為父親擦汗,搖扇子,扯鬍子。這時的父親,閉着眼睛,任由我們擺布。弟弟還經常舉着小手,不斷地掄錘父親的背,說要把父親的脊背錘直。有時也不斷地攀爬父親的脊背,使出吃奶的力氣,總爬不上去,弟弟就是不氣餒,偶爾嘗到過成功的滋味,那是父親給與的獎賞。在我們面前,父親的脊背就是一座山,不是那麼輕易能爬上的,或許夠我們爬上一輩子。有我們姐弟三個,父親別提有多高興,幸福感經常在滿足的笑聲中漾開漾開……

  父親的護犢之心,遠遠超過母親。無論日子多艱難,不允許母親打罵我們;無論多困難,也要供我們讀書;無論食物多匱乏,都不會讓我們挨餓。父親在家的時候,我們無比幸福。

  我讀書的歷程中,灑滿了父親的汗水,除了掙足學費,還得送我去學校。我天生膽小,性格內向,初中畢業了,也沒有單獨走過親戚。所以從我上高中到大學到參加工作,都是父親陪我走過開始的路程。

  高中開學的那天,由於乘車不方便,父親陪我抄小路,步行上學。所有的書和生活用品,都在父親肩上挑着,扁擔以脊背為中軸,從左轉到右,從右轉到左,幾里一換,似乎毫不費勁。父親常年肩挑重擔,左右肩與脊背,三點連線,畫出了一道暗紅色的弧。

  父親在前面幾乎是小炮,甩着手臂,叉開腳步,頻率較快,要跟上父親的腳步,我得跑步,三十多里路,在腳下丈量着,我空手徒步,跑得兩腳發軟,也不敢停下休息。父親好像根本不知勞累,腳下勻速快走,肩上扁擔上下彈跳,發出輕微的吱呀吱呀聲,汗水順着背脊流着,濕透了襯衫。我一路跑着,喘着粗氣,擦着額頭的汗,全身火辣辣的,還是被父親落得越來越遠。我感傷自己太沒用了,不但不能替父親分擔重任,還拖累他,讓他為我吃苦受累。望着父親彎駝的脊背,不免心頭一陣灼痛,眼睛濕潤了。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分配到離家三四十里路的偏遠山區,交通很不方便。上班第一天報到,仍是父親送我。這次父親把扁擔換成了土木單輪車,推着走。車前頭系著一根繩子,那是我該分擔的。平坦的路上,我只跟着走,坡路或上山,我就得在車前面牽繩助拉。

  在我人生三次遠行時,都是父親陪着我艱難的跋涉,從高中到大學到工作,一路都灑下了父親辛勤的汗水。父親的脊背漸漸變得更深的彎曲,肩繭加厚變得硬而紫黑,我想父親一定是承重過度,才五十歲,脊背就無法挺直,肩膀也被壓得麻木,父親一生就定格成這樣子了。我就是踏着父親的脊背,掙扎着擺脫農民的命運,我愧對父親,但我為父親獲得新生的希望,讓父親看到了生存的價值和意義,我想我們都無悔。

  我理所當然享受着父親的幫助,從來不曾想過父母生命的獨立,他們的生命同樣享有滋潤的權力。可天下父母是最無私的,永遠是兒女的支柱和依靠,自己卻不索求任何回報。我將秉承父親的精神,把生命的光輝灑向兒子的心田,實現完美的生命傳承,將父親的精神發揚光大,以回報無私的父親。

  如今七十六歲的父親,改不了勞動的習慣,田間地頭,仍然晃動着父親的身影,沒有老態遲緩,沒有歲月流逝的嘆息,還是那樣乾瘦精悍,還是那樣閃着生命的堅強和倔強。彎駝的脊背,在子女眼裡,就像一道美麗的彩虹,引導着我們勇敢地編輯着生活的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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