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霸的脊梁骨

　　張老漢成為路霸之前，脊樑就彎曲了。

　　張老漢在村裡是小姓，又是三代單傳，到他這輩連個姊妹都沒有，就他老哥一個，覺得處處被人欺負，所以，他走路都是低着頭，彎着腰，加上年長日久地勞累，張老漢也就成了一個小羅鍋。

　　等到張老漢的獨生兒子長大，當了兵，在部隊入了黨，複員以後，在村裡競選，當上了村主任，張老漢的腰板竟然神奇地直了起來，走路的時候，眼睛總是望着天。

　　這天，張老漢腰板挺直地坐在自家的牛車上，搖着趕車的鞭子，眼睛望着天，在鄉間公路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一不留神，牛車的膠皮輪子掉進路中的一個泥坑，一下子就把車上的張老漢甩了下來。

　　張老漢摔了一跤，怒火中燒：這破道！張老漢回家跟兒子發了脾氣，要兒子找人修路。兒子呢，也是孝順，也是為了大家，就跑到鄉里籌了款子，帶領村民，把他們村管轄的那段鄉間公路整修一新。就在這時，離他們村不遠的高速公路新設了一個收費站，有些熟悉地形的司機，為了躲避交費，提前下了高速，通過張老漢所在村莊的鄉間公路，繞道而行，一時間，這條新整修的鄉間公路就多了不少的外地車輛。

　　這天，張老漢牽着牛從田裡回來，被一輛外地汽車撞瘸了一條牛腿，那司機賠了張老漢一千塊錢了事。等牛養好了傷腿，卻留下了跛腿的殘疾。有一天，張老漢牽着牛在公路上遛牛，又差點讓車撞了，那車緊急剎車，正好停在牛屁股後面，似撞非撞的樣子。張老漢見成天這麼多的外地車，把他們新修的鄉間公路碾得又是坑坑坎坎的，心中來氣，硬說是汽車把他的牛撞瘸了，那司機沒辦法，賠了三百塊錢。

　　有了這檔子事，張老漢琢磨着，這是個來錢的道呢，正好他兒子因為領導有方，又年富力強，被鄉里破格提拔為副鄉長，張老漢的腰板更直了，閑着沒事，就牽着他的瘸牛，在鄉間公路上橫晃，遇到哪個毛愣倒霉的司機，不早早地停車，正好停在他的牛跟前，他就訛司機一把，每次三百五百的就到手了。

　　因為兒子是鄉長，每次張老漢訛詐司機的時候，鄉里鄉親的都圍過來，幫着張老漢說事，張老漢也就隔三差五地請鄉親們吃頓飯什麼的。不過，背後還是有人說張老漢仗着鄉長兒子，明目張胆地當起了路霸。

　　張老漢聽了這話，權當耳旁風，我就當了路霸，誰能把我怎麼的？時間長了，當副鄉長的兒子有所耳聞，回家說他老爹，張老漢火冒三丈：咱修的路，憑什麼讓外地人白白地走？我冒着這個路霸的罵名，還不是為了給你攢錢說媳婦？再說了，這道路破壞得這樣厲害，不也得花錢修嗎？要是我弄錢多了，說不定我拿出錢來，領着大夥修路呢。

　　兒子說服不了老爹，也只好留下話來，說這是犯法的事，不能這樣幹了，再這樣干，他就不認這個爹了，說完就回鄉里去了。再一天，張老漢牽着牛從田裡回來，路過離村不遠的鐵路，這鐵路因為不是交通幹線，沒有與界隔離的防護網，所以從哪都能越過鐵路。張老漢牽着牛上了路基，看到遠遠的一列火車開來。張老漢心想，這火車天天打他們村邊經過，從來也不留下買路錢，自己在鄉間公路上做個小路霸，一次弄個三百五百的，也真是沒意思，乾脆今天就做個鐵路路霸，攔下火車，訛他一把。

　　主意打定，張老漢牽着牛站在鐵路中間一動不動，那頭瘸牛也是見過陣仗，膽子變得比天還大，火車隆隆開來，它更是一動不動。火車司機自然看到了路中的人和牛，但他一時半刻也剎不下車來，待火車開到近前，仍是呼呼生風，張老漢一看不好，扔了韁繩躥了出去，老牛卻被車頭撞得直翻個兒，最後變成了飛濺的血醬。

　　火車在百米開外停了下來，張老漢驚魂稍定，醒過神來，等他跑到火車那裡，車上已經下來了司機、車長、乘警，他們查看了現場，做了筆錄，就要開車走人。張老漢不幹了，非要人家賠他的牛，挺着腰板站在火車頭前面不讓開車，車長和乘警相視一笑，說了聲：你跟我們一塊走吧，就把張老漢押上了車，到了下一站，交給了鐵路派出所。

　　這時張老漢才害怕起來，人家說他破壞鐵路交通，罪加一等，現在不知要治他什麼罪呢。張老漢急忙把他的兒子抬了出來，說他兒子是某某鄉的副鄉長。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警察更來氣了，想拿什麼鳥鄉長來嚇唬人哪，真是笑話。警察更是認真辦案，進行了詳細的調查，移送到檢察機關，法院判了他三個月的監禁。

　　張老漢從獄中出來，腰板就有點彎了，等他回到家裡，聽說兒子因為他當路霸的事，給上面罷了官，回到村裡又成了一個普通農民。張老漢的腰一下子就塌了，又彎回從前的樣子。兒子見老爹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精神，勸他說：人只要活得堂堂正正，就可以挺直了腰板。張老漢只能嘿嘿地苦笑，腰還是直不起來。

　　後來，張老漢的兒子因為一個戰友的邀請，去了南方的一個城市打工，每月給張老漢匯錢，他說他要在外面闖出一個樣子來，給爹爹爭口氣，讓爹爹的腰板再次挺直起來。

　　張老漢的兒子不光是錢越匯越多，他還給老爹爹買了一個鋼背心，要矯治爹爹的駝背，爹爹才五十多歲，不該駝背的。張老漢穿上鋼背心，雖然直起了腰，但穿久了卻能累死人，特別是冬天凍死人，夏天熱死人，一脫掉鋼背心，張老漢的腰又塌了下來，後來乾脆再也不穿那背心了。

　　兒子在外面做得很出色，後來還升任了部門經理，郵給張老漢的錢也就更多了。張老漢笑呵呵地說：算了，咱就是羅鍋的命，只要日子過得好就行啊。張老漢的腰依舊羅鍋着。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有一天突然傳來消息，張老漢的兒子在一次出差中，因為他乘坐的那趟班車車內着火，他幾次進入車內救人，最後在汽車的爆炸中犧牲。張老漢的兒子被追授為“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入選“感動中國”英模人物，他的家鄉也為他的兒子舉行了追悼會。張老漢在追悼會上接過兒子的骨灰盒，他心如刀絞，可他的身板卻再次直了起來。他為失去兒子而傷痛，又為有這樣一個好兒子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