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人

　　我有好幾個多餘的朋友－這句話說得不對，應當這麼說，我有好幾個朋友，他們都是多餘的人。

　　所謂“多餘的人”之說，在文學作品里筆筆皆是，大概傑出的作家或多或少都會有局外人之感，不管他們是自願的還是被和諧的。身處局外當然不可避免的成為一個多餘的人。當然，每個人會是某種遊戲的局外人，只有當你身處局內而又明顯感到和別人不一樣時，你才會有多餘之感，這又比局外人更痛苦一些，欲出不能，欲入亦不能，何其不幸也。

　　至於我自己何時有了多餘之感，那是全然不知的。只覺得當自己平平靜靜，安安心心地把日子一天一天過下去的時候，不經意抬頭間，身邊的人間人事好像不止換過一次了，真有點進了仙洞觀看仙人下了不到一局棋出洞后的感覺，也許所謂的仙人般的日子也就是這個樣子的吧。魯迅先生在大革命失敗后看着身邊的人高升的高升，隱避的隱避，告密的告密，出國的出國，前進的前進，獨留他一人“荷戟獨彷徨”，對着虛空的世界，也真難為他了。縱然身邊的人都說我狂妄，我是不敢拿自己和先生比的。我有的只不過一時的錯愕和長久的害怕而已。錯愕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哪裡出了毛病，錯全在我那是當然的事咯。知道自己錯了，難免會害怕，而且這種害怕會持續很久，直到我把錯誤糾正過來才會好一點。最突出的表現在我畢業的那一年的惶恐與不安徹底將我打敗了，至到現在才有平靜的心心安理得地繼續虛偽的狂妄，繼續無恥的虛偽。

　　我有幾個多餘的朋友，這句話是對的，他們幾個可能不僅對我，而且對別人都是多餘的，別人的生活多他們不多，少他們也不少，不過這“別人”應該不包括他們的親人在內。總有一天別人會將他們徹底忘掉，包括我在內，但當我現在寫到他們的時候，我是知道的，他們是痛苦的，他們遠沒我期望的那樣絕決，遠沒有擺脫被人遺忘的虛空。這種虛空連魯迅先生都好不容易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被對人類無窮無盡的愛填滿。我的朋友們又何德何能跟這虛無作抗爭。

　　西方文學里的多餘的人都被自己的虛妄吞噬，不是墮落就是自殺，要不就與世俗妥協。其實，這些正是多餘的人最容易的選擇，而我選擇了哪一種，我自己也不瞭然，不過大概也在這三種之內吧。至於學先生樣的，也許至今還有吧，不過我沒看到過。我的朋友們會怎樣選擇，我也不知道。或許他們和虛空另外簽了什麼合同，大家都相安無事，這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