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好一朵美麗的杜鵑花（三）

　　5

　　有一天，杜漢霞背着個大包袱來到杜鵑的小店裡，垂頭喪氣地對女兒說：“我們濟生布鞋廠垮台了，冒得錢發工資了，一個人發了60雙布鞋頂三個月的薪水，我下崗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然後竟哇哇大哭起來。杜鵑嚇了一大跳，連忙過去摟着媽媽說：“冒得關係，媽媽，冒得關係的，把你們的鞋子拿到我的店裡來賣，幾天就可以幫你們把鞋子變成鈔票的。下崗了，也冒得關係，你就到我的這裡來站櫃檯，我正需要幫手呢。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幾天後，劉幫晚上開車給人送貨，回來的途中，車子竟被幾個壞人搶走，還把他打了一頓。

　　杜鵑和劉幫商量：“我媽媽下崗了，你也不能開車了，不如就在家中辦一個小鞋廠，你負責生產，我負責購料和銷售。人總是要穿鞋子的，我看鞋廠大有潛力可挖。”

　　劉幫聽後點頭說：“行啊，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姐姐現在也下崗了，我們把媽媽和兒子託付給她照看，付給她工錢就是了。這樣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姐姐也算有了收入，真是一舉兩得。”

　　不久，杜鵑的鞋廠開業了。說是鞋廠，其實只是個手工生產的家庭式小作坊，工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杜娟的媽媽，令一個是杜漢霞的同事江阿姨；產品呢，則是單一的燈芯絨布拖鞋，銷往武漢市的漢正街市場。

　　為了維持生計，杜鵑開始留心小本創業項目，當時有一種泡沫底燈心絨鞋面的拖鞋銷路不錯，杜鵑拿出全家所有的積蓄買來原材料，與劉幫就在家裡開始了手工製作。因為缺少資金，他們只能購置一些舊設備自己改裝。夫妻二人每天晚上都在燈下翻書本、查資料、繪圖紙。常常在不知不覺中天就亮了。

　　當時每雙鞋的利潤很低，只有一角錢，最低時甚至只有三分錢。杜鵑和劉幫白天騎着自行車往漢正街送貨，晚上就到六渡橋街邊擺地攤賣鞋。由於夫妻倆都不懂行，使產品無論是質量還是款式都不太過關，造成產品積壓，為了甩貨，成本價3元多的拖鞋最後只能打折賣掉，結果一下子就虧掉了3000多元。這樣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夫妻倆賺錢很少，但令杜鵑欣慰的是，這段時間她積累了不少採購、銷售方面的經驗，結識了一幫製鞋行業的朋友。

　　在一般情況下，許多人在一個地方摔了跟頭，往往就轉行了。可是，杜鵑卻從這次失敗中看到了潛在的商機。夫妻倆經過認真分析，總結出他們之所以虧本，是因為自己對市場、對技術不熟悉造成的，並不是因為這個行業沒有利潤不能做。

　　這時，老天終於眷顧了他們，機會來到了杜鵑和劉幫面前。一位武漢市國營第一布鞋廠的退休工人找到杜鵑，說想和她合資辦廠。杜鵑一聽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她和劉幫東挪西借湊齊了兩萬元作為啟動資金，然後開始了摸爬滾打的商海生涯。

　　杜鵑在巷子後頭租了胡爹爹家的一間偏房，房子很小，員工也僅有七八個人，生產的產品只有一種，那就是燈芯絨布鞋，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懶漢鞋，一雙鞋的利潤當時可以做到兩三角錢。好在杜鵑人勤快，在她與合伙人的配合下，鞋廠憑着薄利多銷的經營策略，一年下來，杜鵑賺到了一萬多元，這是她創業后掘到的第二桶金。

　　在合作的兩年期間里，杜鵑跟着他們學習生產技術、營銷管理。兩年後杜鵑決定單幹。她拿出所有存款，投資3萬元承包了本街居委會已經倒閉的濟生布鞋廠，又請來最好的技術師傅，仿製北京布鞋。

　　為了節約成本，她自己當起了送貨員。她在載重自行車的腳踏板上安裝了一個鐵環，將一隻健全的好腳固定在上面，用它出力，另外一隻殘腳跟着轉圈就行了。春去冬來，杜鵑每天馱着100多斤重的貨往返漢正街兩三次，靠單腿一圈一圈地踩，因為腿腳不便，載貨過重，在一次剎車時竟硬生生地摔倒在地。杜鵑受了重傷，被好心人送進了醫院。

　　當劉幫滿頭大汗地跑到醫院，看到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的杜鵑時，竟心疼得流下了眼淚，他俯下身，將頭埋在杜鵑的胸前，難過地說：“杜鵑，你太累了!都怪我沒有本事，讓你跟着我吃了這麼多苦。每天看着你風吹日晒的在外頭奔波，你不曉得我的心裡多麼難過和愧疚啊！”

　　杜鵑伸出手撫摸着劉幫濃密的頭髮，安慰道：“老公，快莫這樣說，我吃苦受累都不怪你，這條坎坷的路是我自己選的，這也是我堅定不移的人生夢想，真感謝你一直理解和支持着我。為了實現我的理想，為了活出人的尊嚴和價值，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更不會輕易地放棄。反而是我對你和老人孩子照顧得不夠，虧待你們了。”

　　劉幫深情地看着杜鵑說：“你是我在商人裡面見過的最誠信、最正直和厚道的人，你知道嗎？只要想到你的人品，想到這個人居然是我的老婆，我就會感到驕傲和自豪。”

　　杜鵑聽了劉幫的話，禁不住笑了：“什麼時候你把嘴巴上抹了蜂蜜，說出話來都是甜絲了的。”

　　“我說的都是老實話，我一直都是這麼想你的啊。”

　　杜鵑突然嚴肅起來：“對了，劉幫，有件事不能不告訴你，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劉幫抬起頭，緊張地問道：“么事？你說吧。”

　　“是這樣的，我的這條腿小時候受過傷，沒有及時治療，後來就跛了。現在它又摔斷了，真是雪上加霜。醫生說我出院后再也離不開拐杖了，也就是說我成了一個真正的殘疾人，你看看你接受得了嗎？如果受不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劉幫聽完杜鵑的話，長出了一口氣，握着杜鵑的手說道：“原來就是這點小事啊，可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不想和我過了呢。不要說你拄拐杖了，就是你癱瘓了，我也依然愛你。我可以背着你、抱着你、用輪椅推着你，反正我就是你的雙腿，寸步不離地跟着你。正好我照顧老娘這些年有了經驗，你可以少受一些痛苦。”

　　杜鵑說：“我成了殘疾人，拄拐杖走路形象一定不好看，我擔心大家在你面前議論紛紛，你接受不了。”

　　“你相信我，我雖然沒多大本事，但對你的感情卻是非常堅定的，而且永遠不會動搖。杜鵑，你一定要記住：無論你老了、殘了，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最美的，更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和取代的！我希望有一天時間會做出最好的回答。”

　　杜鵑看着劉幫，幸福的漣漪在心中蕩漾，微笑着點了點頭。

　　半個月後，杜鵑拄着拐杖出院了。

　　即使遇到這麼多的艱辛，杜鵑依然樂觀豁達，為自己贏得了不少好人緣，帶來了許多商機。批發商壓低價，或是要求先賒貨后付錢，她一般都是給對方一個餘地。在她看來，批發商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

　　靠着勤扒苦做，誠信為人，杜鵑讓這個倒閉的小廠起死回生，一年後，杜鵑在郊區姑嫂樹路租了一家廢棄的舊廠房，將它改建成一個大車間。從此，濟生布鞋廠由原先的40平方米一下子擴建為1000平方米，固定工人也增加到了幾十名，並改名為武漢杜鵑布鞋廠。

　　6

　　人在商海，總會遇到險途。有一年冬天，杜鵑在從四川達州回漢的火車上碰見一個湖北老鄉，那人自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四川軍區某部隊後勤部採購員，他拿出一個證件，上面寫着某軍區後勤部購物處。那人非常熱情地對她說，“看你一個女人拄着拐杖出來做生意，真是不容易啊，我來幫幫你吧！”

　　正為布鞋銷路犯愁的杜鵑可高興壞了。兩個人當即約定，對方訂購1.5萬雙布鞋，採用貨到付款的方式。

　　他們一起回到武漢后，杜鵑當即組織工人加班加點，做出了1.5萬雙布鞋，發貨到四川達州。杜鵑乘火車隨貨到了達州后，雇了一輛卡車將布鞋裝上，正當杜鵑要上車時，那個人攔住了她，假惺惺地說，“你腿腳不方便，要注意休息，莫累垮了。卡車顛簸得很，怕你受不了，這樣吧，我不怕顛簸，我在前面卡車上押貨，你和我的同伴坐出租車在後面跟着，那樣你就舒服些，到了倉庫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杜鵑當時覺得這個人還蠻同情殘疾人的，也未細想就同意了。兩輛車一前一後出發了，誰知半路上遇到一個路口，出租車落在了後面。杜鵑有點不放心，同車的那個人還安慰他說，沒事的，我知道地方。不久，出租車停住了，可是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卡車的影子。那個人又說，我下車去迎一迎他們，說完還沒等杜鵑同意就下了車。那個人裝模作樣地走了20多米，忽然撒腿就跑，等杜鵑反應過來，對方早已經跑沒了人影。其實就算反應快又能怎樣，自己拄着一隻拐杖走不快，對方正是明目張胆欺負她呢。

　　全廠工人辛辛苦苦生產的1.5萬雙布鞋就這樣被騙走了，杜鵑怎能甘心。她連忙到當地公安機關報了案，然後在當地等待結果。整整三天三夜，杜鵑躺在旅館里，不吃不喝不睡。回想自己做生意一直以誠信為本，最恨的就是弄虛作假、坑人害人，如果聽任騙子逍遙法外，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而且憑着預感，杜鵑覺得應該能找到這個騙子。因為騙子得逞后，肯定要銷贓，而達州山高路陡，經濟也比較落後，一般人吃不下這筆6萬多塊錢的貨，因此騙子肯定會在當地銷贓。自己只要守在這裡，肯定能找到他們。

　　將種種可能一一分析透徹后，杜鵑借了一輛自行車，開始穿街走巷尋找線索。為了讓躲在暗處的騙子認為她已經離開了達州，杜鵑三天兩頭換旅館，沒睡上一天好覺。她找到各大商場以及大的鞋業批發戶，每到一家，都會先把自己的遭遇說上一遍，求得對方的同情。同時她也說明這是一筆贓物，任何買贓銷贓的人都要承擔法律責任。杜鵑這番有情有理的述說打動了每一個人，大家都表示如果發現線索肯定會幫她的。

　　蒼天不負苦心人。半個月後的一天中午，一個經銷商給杜鵑打來電話，說有人拿來的樣子和你們廠的產品很像。杜鵑聽后急忙趕過去，發現對方拿來的樣子正是自己的產品。感激不已的她對那位好心人說：“太謝謝您了，不把騙子抓到，我這口氣窩在心裡一輩子也不心安呀。您放心，您在危難之際幫了我，我也得謝謝您。這樣吧，那個騙子多少錢賣給您，我追回貨物后，也以同樣的價位給您。”

　　杜鵑當即打電話給她去報案的派出所。當天晚上，那位狡猾的“湖北老鄉”終於被警察抓獲。之後，兩個騙子都受到了法律的嚴懲。

　　抓到騙子后，杜鵑找到那位提供線索的經銷商，對方也是位好心人，他對杜鵑說：“你一個殘疾人做生意太不容易了，如果我要按50％的折扣買下這批貨，我實在於心不忍。但是如果按照正規進價，我又承受不起。要不這樣吧，貨先放在我這裡，你再去找客戶，我不收你的倉儲費。”

　　杜鵑聽后感激萬分，對那位經銷商說：“受人滴水之恩，該當湧泉相報。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我一分錢也要不回來。既然我們之前已經講好，我就要講信用。這趟生意雖然損失了一半的貨款，但我交下了您這個正直誠懇的朋友，值！”

　　兩個人讓來讓去，最後，那位經銷商給了杜鵑5萬元，雖然杜鵑也虧掉1萬多元，但是此次四川達州之行，她覺得自己還是收益良多。

　　帶着感激之情，杜鵑回到了武漢。在此後三年的時間裡，她與那位四川經銷商一直保持着業務往來。因為彼此信任，杜鵑有時先把貨發過去，那邊的款也會立即打過來。

　　因禍得福，就在這次追尋過程中，命運似乎有種輪迴。杜鵑自己也沒想到，她在四川受騙，日後也是在四川找到了更大的商機。

　　一年後，杜鵑再次來到四川達州、廣元、綿陽、南充等地考察市場。為了廣泛了解市場，她與那些挑着扁擔的力工們交上了朋友。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心地善良，看到杜鵑對他們客客氣氣，就十分願意給她提供信息。

　　有一天，杜鵑到成都鞋類批發市場去摸信息，結識了一位熱情好客的挑夫，談話中感覺這個人有閱歷有眼力，便請他一起到茶館喝茶擺龍門陣，得到很多信息。就是在這位挑夫的指點下，杜鵑找到成都一家最大的鞋類大經銷商，意外地發現有一種部隊生產的車胎底軍用布鞋，結實耐磨，很受市民歡迎，市面上賣得特別好。閑聊時，這位老闆告訴她，這種鞋如果價格再低一點，肯定會賣得更好。杜鵑發現這種鞋由於追求其耐磨性，成本偏高。

　　回到武漢后，杜鵑叫劉幫和技術員改進了鞋底工藝，降低了成本后，又回到了成都。杜鵑的到來可把那位大經銷商高興壞了，他對杜鵑說，這個點子是我提供給你的，你所有的貨我全包了，你要賣就只能賣我一家，要不要得？

　　杜鵑覺得這個情報價值很高，應該給對方以回報，就爽快地答應了這位經銷商的要求，說要得要得！

　　再次回到武漢后，杜鵑又對鞋廠的設備進行了工藝改良，研發出與軍用布鞋相仿的產品。三個月後，杜鵑帶着標有自己品牌的第一批貨來到四川，以每雙低于軍用鞋3塊錢的價格批給當地的經銷商，投放市場后，很快便被消費者搶購一空。別的經銷商看到這種鞋好銷，拿着現金找上門來要求提貨，而且出價一下就高出二三成。換了別人，早就賣給人家了，可杜鵑卻做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選擇：“對不起，我們有言在先，做人一定要講誠信，我不能見利忘義，希望你們理解。”

　　這一回，她找對了市場，貨主那邊每雙鞋的進價降低了三成，杜鵑這邊每雙鞋的利潤卻比做布鞋時不知提高了多少倍，每雙能賺二三元。這一進一出，讓供銷雙方都樂開了花。

　　有了流動資金，杜鵑再一次招兵買馬，擴大生產。一年後，杜鵑牌布鞋的名聲越傳越廣，西南的市場打開后，杜鵑一年就賣掉了近30萬雙軍用布鞋。隨及遼寧、黑龍江、吉林、烏魯木齊、雲南、貴州等全國各地的訂單像雪片一樣飛往武漢。第二年，每個月的產量提升到10萬雙，這樣足足做了5年。這個商機讓杜鵑美美地賺得盆滿缽滿，有了一定的資金積累，讓她的杜鵑布鞋廠有了質的提升與品牌的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