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新春憶舊年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現在的春節越過越淡然，越過越麻木，越過越無聊。全然沒有小時候對春節的那種感覺：巴心巴肝地期盼，難以言表的興奮，回味無窮的喜悅，發自內心的滿足·····好懷念過去春節那濃濃的年味喲！

　　那年頭，一年出頭是難得吃一回肉的。我們對春節的那種期盼，是從吃肉開始的，因為一過年，大家就可以飽飽地吃上一頓肉了。農曆冬月一過，稍微殷實一點的家庭總要殺年豬。肥豬從豬圈裡趕出來，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要走到盡頭，滿以為獲得了自由，竄到地里，東一口、西一嘴地大快朵頤，不時發出痛快的哼哼聲。好景不長，沒吃上幾口，幾個男子漢已經圍上前去，抓腳的抓腳，摁頭的摁頭，拖尾巴的拖尾巴，三下兩下就把肥豬按倒在地。當它突然發現大事不妙，打算逃跑，可是動彈不得，只好“哎喲哎喲”的慘叫着，任人宰割了。周圍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唱那首童謠：“紅蘿蔔紅蘿蔔咪咪甜，看着看着要過年。娃兒想吃肉，老子沒得錢！”村邊的大樹下，石頭磚塊支起的簡易柴灶燃得紅旺旺的，鍋中的水翻滾着、沸騰着，到處瀰漫著白色的煙霧，熱氣騰騰。肥豬“呼哧呼哧”的喘息一陣，終於不再動彈了。屠工在豬腿上割了一個小口子，然後用嘴對着那個小口子使勁地吹氣，滿臉憋得通紅。眼看着，肥豬的身體慢慢地膨脹，越來越大。人們七手八腳地舀來鍋中的沸水，一邊不停的往豬身上澆，一邊用剮子使勁的剮。須臾之間，豬毛沒有了，肥豬變得白乎乎、肥嘟嘟、圓滾滾的。屠工揮舞着尖刀，開膛剖肚，轉眼之間把肥豬大卸八塊，七零八落的堆放在籮筐里。這個時候，殺年豬這項工作就接近尾聲了。母親每次都用筒子骨、豬下水和紅蘿蔔滿滿地燉上一鍋，然後從地里摘下捲心菜洗乾淨，選出上好的五花肉，炒上一大份回鍋肉。我們圍在灶前，加一把柴火，又站起來，看着母親忙活。整個院子里飄滿豬肉的香味，大家直愣愣地盯着鍋里，忍不住口水直流。“你們給隔壁幺媽端一碗去，讓他們也嘗嘗我們的年豬！”母親數落着，一碗一碗地舀滿，我們兄弟三人一戶一戶的送到鄰居家裡。院子里每家每戶都有一份，絕不落空。我端着肉碗，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悄悄地用手指頭拈起一片肉放進嘴裡，狼吞虎咽地吞下去，生怕被別人看見。哎呀，肥而不膩的五花肉，帶着蒜苗蔥花的清香，從舌尖慢慢滑過，砸吧砸吧，綿遠而悠長。那個香啊，從鼻孔到舌尖，再滑溜溜地浸潤到心間，直至現在還記憶猶新。不知怎的，現在吃肉，味同嚼蠟，全然沒有殺年豬后吃母親做的五花肉的那種快感，那份香甜。

　　年三十，我們是可以敞開肚皮吃肉的。母親做的年夜飯，總是葷多素少。她知道，一年難吃幾回肉，過年了也應該讓孩子們飽餐一頓的。我看着喜歡的飯菜，心裡想着要吃多少多少，可惜肚皮很不爭氣，沒吃多少，居然鬧起情緒來，一會兒工夫，跑了好幾趟廁所，以至於好幾天都不想見到油葷。現在想來，可能是長久不吃肉，偶爾吃一回肚子還不適應吧。吃過年夜飯，一家人聚在一起守歲。父親早已在堂屋裡燃起了火堆。紅彤彤的火苗映紅了我們的笑臉，屋子裡溫馨而又幸福。兩個弟弟圍着火堆追逐，不停地打鬧。不過要不了多久，他倆就筋疲力竭，安安靜靜的進入夢鄉。沒有電，更沒有電視，父親就給我們講三國的故事：張飛一聲怒吼，喝斷當陽橋，嚇退百萬曹軍；關羽過五關斬六將，水淹七軍，敗走麥城；諸葛亮火燒新野，六齣祁山，七擒孟獲······一個個英雄的故事，讓我神往不已。冥冥中，自己好像成了肩扛大刀，手執長矛的將軍，正在邊關冷月下呼嘯衝殺。冷冷的冬夜，我卻感覺不到寒冷，離奇曲折的故事，讓我沉迷其中，沒有一絲睡意。後來我喜歡看小說，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我想那簡直是一定的。

　　午夜十二點一到，父親就拿出一小掛鞭炮，“噼噼啪啪”的放起來。緊接着，院子周圍也三三兩兩地響起了鞭炮聲。哦，舊的一年結束，新的一年開始了！望着閃爍的火光和夢幻般的煙霧，我有些飄飄然了，儼然成了關羽張飛一樣的英雄，叱吒疆場，所向披靡，周圍的人都對我刮目相看。我盼着自己快快長大，我也希望爹媽能過上好日子，大家每天都能吃上肉。對着漆黑的夜空，我默默而又虔誠地許下了自己的心愿。因為聽別人說，這個時候許願最靈驗。父親已經叫醒了弟弟，我們趕着時間到井邊去挑新年的第一桶水。據說，誰最先從井裡挑回第一擔水，來年一定會交好運。這就是家鄉所謂的搶“金銀水”。父親挑着水在前邊走，我們在後邊壓陣，說說笑笑把新年的第一桶水迎回家。進入家門，我們便大聲吆喝：“財門大打開，金銀財寶滾進來。滾進不滾出，滾它一大堂屋！”

　　年幼的我們，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對未來也充滿了渴望。大年初一穿上新衣服（一年能有一套就不錯了），腳踏母親親手納的千層底布鞋，到處顯擺，得意洋洋；給爺爺婆婆磕個頭，掙兩三毛壓歲錢，攥在手裡，能捏出汗來，生怕會飛了，興奮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早上起來，在滿地的紙屑中尋找到一枚沒有炸響的鞭炮，猶如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高興；兩樹之間所搭建的簡易鞦韆，會讓我們樂不思蜀，玩上一整天；跟隨舞獅子的隊伍看熱鬧，亦步亦趨，會走遍整個村子，直至散場；幾個小夥伴互相邀約，步行幾公里到達場鎮上，買幾本小人書，嗅一嗅帶着油墨的書香，坐在陽光下翻看，甭提有多麼愜意了；前往省建隊新春遊樂場猜燈謎，會因為猜中得到一支鉛筆而歡呼雀躍；初二去外婆家拜年，和表兄弟們捉迷藏、玩打仗、掏鳥窩，一直瘋到初六七才戀戀不捨的離開······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的美好；一切的一切，都那麼讓人留戀！

　　今年春節，回到老家，和父母沒呆上幾天就匆匆離開。兄弟們也忙着做生意，只在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聚一聚。陪陪父母散散步，趕趕廟會，嘮嘮家常，到閬中天宮院感受一下風水文化，如此而已。總覺得時間太過短暫，總覺得意猶未盡。看着父母一天天變老，聽着滿街嘩啦啦的麻將聲，心裡陡然覺得很是無聊。

　　現在越來越不願意過年了。是怕父母太過蒼老，還是感覺生活太過無奈？在這個忙碌的世界里，能否找到一方心靈的凈土？時間過得太快，內心倍感恐懼。“歲月催人老，時間不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