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小兒無賴

　　對農活，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基本上會做，不過，事到如今，許多農活慢慢消失了，但似乎又有一些新的耕作方式出現，比如耘田改用除草劑，插秧改作直播、散播，連育秧、拔秧都免了……總的趨勢，似乎越來越向懶漢作風靠攏，好在產量倒似乎沒往下掉。

　　農活中，我干不好的就是插秧——就是狹義上的種田——干不好不是幹不了，插秧跟其它農活一樣，在我眼裡（那時也就十多歲吧），沒什麼技術含量。我干不好，主要是我的腳太大。“面朝黃土背朝天”其實說的是“種地”，田和地還是有很大區別，田是水田，地是旱地，插秧應該是“面朝水田背朝天”，一路貓着腰倒退着——在電影《霍元甲》中有這樣的鏡頭——隔好一會兒你才能直起身，看看遠處農事或藍天白雲。我的腳丫過大而且腳板過寬，倒退時腳踩的窩子太大，在腳窩子里再插上禾苗——禾苗的根扎不深，沒多久就歪歪唧唧浮上來了。我種田，會被哥姐拉下很多——有時他們都上了田埂，我還在裡面撲騰，哥姐會打趣，說掛了門聯啦。而且我插的沒他們的直——饒是如此，我依然覺得種田沒什麼技術可言——有時想到幾千年都這樣一個姿勢，就免不了沮喪，甚至水田中的那些螞蝗，幾千年來，吸血的方式都沒什麼變化。看來我確實不喜歡插秧——我厭倦那種機械的簡單的重複活。有時想，可能因為這，我喜歡讀書，讀書似乎成了當時我看得見的一條出路。

　　他們插秧，通常我就給他們送秧苗。送秧苗有兩種，一是肩挑二是獨輪車車。那時我還單薄，我喜歡推獨輪車，但裝車不行——通常是媽媽拔秧，爸爸把它們裝上車，我來推——爸爸在前面，有時上坡要拉一下。我喜歡獨輪車扭動的咯吱聲，喜歡沿途變換的人和事，比如水溝中的魚和鴨、路邊的楊或柳、偶爾碰上長輩以及善意的玩笑等等。我的平衡掌握得很好，在上坡時，我會噢噢噢地衝上一段，讓前面的爸爸看看：我有的是力氣！我長大了！“都能推車了”！車到田邊，我喜歡雙手滿滿地提拎着那些禾苗，要儘可能的多，像《少林寺》中兩手提水的武僧，雙手還要儘可能地擺平！然後在田埂上，一把一把地把禾苗拋到水田的空白處，這是我喜歡的事。

　　“小孩盼過年，大人盼種田”，我想不出大人為什麼喜歡種田，我那時老大不小了，對過年已經不那麼嚮往了，可家裡也沒把我當大人看待，農活由着我折騰，不指望我出力。可能我學習一直很好，他們沒有覺得我必定在家務農，不錯，俗話說“腳大奴才,手大秀才”！”——我腳大，可我的手也很大，在鄉親看來，種田人的命苦，是奴才；讀書人好，是秀才，免了日晒雨淋，命好。

　　現在想想，那時的我不大不小，有些像四月間的稻麥，青黃不接，家人指望不了。而作為家中老幺，在農村，總有享不盡的嬌寵，就像稼軒說的，“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卧剝蓮蓬”。呵呵很不巧，在下正是無賴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