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路

　　愚公精神讓王屋門前的山消失了，如今是一馬平川。演繹到現在，也成了家鄉人們的精神。

　　家鄉的山窩窩，窩住了家鄉人們的視線，窩住了家鄉人們的心，更窩住了家鄉人們的智慧和膨脹的慾望。在家鄉人們的眼裡，世界就是那些連綿不斷的山和頭頂上那片天。

　　我們祖輩的基因里，有着不甘寂寞不甘受困在山窩的掙脫勁，曾帶領家鄉的壯實男人挽起褲筒，穿着木屐，一走就好幾天，終於走到山口，放眼外面的世界。啊，外面的世界真大!這裡阡陌縱橫，道路寬敞，屋舍儼然，良田一望無邊，往來人群車輛熙熙攘攘。祖輩用羨慕的眼光看着這陌生的世界，心中升騰着無限的遐想。漸漸地，把家鄉人們一批一批領出山窩，與外面進行頻繁的交往;慢慢地，沿着山腳出現了一條小路，然後編織着一個五彩繽紛的夢，妄想把這條布滿荊棘藤蔓、岩石嶙峋的小路，變成寬闊、平整、通暢的大路。

　　於是，家鄉人們自覺組織起來，信奉着愚公移山精神，在樹木藤蔓荊棘亂石中尋找出路。用那粗糙的刀鋤，幾十年如一日，開闢着他們心中的路和希望。

　　從家譜上索源，我們祖祖輩輩在這山窩生息了幾百年，據說祖先為避戰亂而躲到這裡，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靜祥和的生活。不知哪個先輩，孕生了不安分的慾望，看到了山外世界的精彩，煽動人們不安分的情緒，時刻不能忘記山外面的那片天。從此世世代代為延伸自己的希望，奮鬥在布滿荊棘的小道上。不甘寂寞、守舊的年輕人，一批批走出山窩，姑娘婚配外嫁，小夥子也闖蕩在外成家立業。外面浮躁的世界，攪得山窩窩開始不得寧靜。

　　家鄉的姑娘帶着家鄉固有的特徵，麗質清秀，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純純的，就像家鄉的葛清潭，清澈溫潤，憂鬱寂寞;皮膚細嫩如這裡的空氣，看不到任何雜質;嗓音如山間泉水叮咚，溫柔里透着清涼。姑娘是家鄉的水，小夥子是家鄉的山，有着山的穩重和體魄，他們站着就是參天松，卧着就是青石橋，沉默着，奮鬥着，奉獻着，撐起家鄉這片天。他們繼承了祖輩的基因，血管里沸騰的熱血，紮實根基，渴望擴展。於是姑娘和小夥子們帶着對家鄉眷戀投入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雖大，空氣卻沒有家鄉的清新，水沒有家鄉的清冽，風塵撩得他們頭髮枯黃，快節奏的生活打亂了他們心中固有的悠閑，被動融入現代文明生活，學着跳舞，喝着咖啡，開着車，置身文明中，脫胎換骨，可就讓人覺得不倫不類，那模樣，是守舊長輩眼裡的瘋子，是開明長輩心中的英雄，開明長輩認為，男人生下來就不該寂寞，應該闖蕩世界。

　　出了山窩，姑娘小夥子分道揚鑣，沉浮在於每個人自己，有些姑娘淪為風塵女子，出賣家鄉賦予她們的資本和靈魂，戴着墨鏡，穿着時裝，提着一箱箱淫亂肉味的錢，招搖過市似的扭轉圓滾的腰臀回家，她們的靈魂寫在錢上，錢又寫在她們臉上，淺薄得不可一世，最初，家鄉人們以她們不恥，受了侮辱似的，把她們拒之山外。有的還是保持了家鄉的淳樸，勤勞，用自己的智慧在競爭場上贏得一席之地，也順着潮流成了大款。

　　山窩窩裡除了飛出金鳳凰，還有蛟龍再世，有叱吒風雲的時代驕子，與人爭天下，有趕跑外國侵略者，穩固我們民族江山的，有策劃國家建設，大搞改革開放的，有出去又回鄉搞開發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家鄉有全國一流的水質，於是就有人引進外資，建起中外合資企業——礦泉水公司。從家鄉走出去難，把外資引進來更難。

　　記得那次家鄉來勘察隊的時候，人們恐慌地窺視那路人，傳聞來了強盜，說要搶他們的家園，鄉親們一個個磨刀擦鏢，操棍子，誓與家鄉共存亡。這群人是沿着祖輩開闢的那條小路來的，頭戴盔帽，肩扛測量儀，講着家鄉人聽不懂的話，恐慌因此而起，虛驚一場，誤會一場。弄得閉塞的山窩窩尷尬不已。

　　聽說勘察隊，此次目的是勘測開路，將開闢一條寬闊的大路進山窩窩，人們喜不自禁，自發地組織工程隊，一鋤一鑿墾挖着，惹得測量隊員會心笑了，告訴人們小鋤小錘撼動不了這些大山，可他們還是繼續墾挖着，這裡的人們繼承了祖輩的優良品質，善良，質樸，勤勞，勇敢，但也愚昧無知。

　　這裡是一塊沒有開墾、沒有污染的凈地。現代文明和經濟的發展衝擊着祖國大地各個角落，家鄉也不例外地被開發。爆炸聲夾雜着推土機的哼鳴聲，震得家鄉人們心煩意亂，原來潔凈的空氣，如今塵土飛揚，原來藤蔓樹木蔥蘢，綠葉蔽日，雜草叢生，滿眼都是和平的綠色，如今弄得石頭翻滾，土崩岩塌。家鄉人們不知眼前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蓄意破壞大自然 他們無奈着，迷惘着，後悔着。直到一條平整寬闊帶着異味的瀝青路展現在眼前，才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甲殼烏黑的車輛徐徐開進山窩窩，遊子領着老外進山了，他們手舞腳蹈地不知說些什麼，只看見老外面帶笑容，一個勁地點頭，也許是愜意和讚許吧。家鄉人們好奇地摸着這硬梆梆、冰涼、耀眼的矮卧傢伙，由衷讚歎，這東西真神奇，又平又穩，還能快速跑長路，可以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嗯，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少山裡人不知道的新鮮事物喲。

　　於是，家鄉人們的思想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從外表形象改變自己，穿洋裝，戴洋帽，頭髮染黃，吸着帶把的煙。居然還想開小車。自從礦泉水公司建立以來，家鄉變得面目全非，房子變成小洋樓，瓷磚碧瓦，燈籠懸挂，一派現代文化氣息。人也變得複雜，懷舊的嘆息，年輕的更憧憬美好未來。家鄉從此丟掉了亘古的寧靜，家家富裕了，慾望更加膨脹，似乎永遠得不到滿足。

　　這條寬闊的瀝青路，讓家鄉得到飛躍式的進化，同時也飛躍式的失去。那一輛輛車帶進來的，不僅僅是現代文明，也混進了不少侵人靈魂的病毒。自私，狠毒，狡詐從此來到山窩窩裡蔓延滋長。人類文明進程，究竟是人類的進化過程，還是人類的退化過程 是對地球環境破壞，還是修繕呢 ……一切只能讓歷史說話。